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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有千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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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几分钟的“惊天大逆转”事件,在平淡乏味的中学里不啻于一枚炸弹。课间休息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讨论。
顾骆合上课本,打消了课间做辛勤小蜜蜂的计划。走出教室,沿着长廊慢慢走着。在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男生,他们个子都很高,往那儿一站,像几堵墙似的,其他人就不那么容易过去了。
怎么都没有一点儿公德心。她在心里腹诽,寻思着要不要折回去从另一端楼梯口下去。
只听一个男生说:“你小子行啊,竟然玩起跳楼这一招。”
其他人哄得一声笑了。
“能拖一时是一时,拖一天算一天,总不能让我奶奶来啊,更不能让我妈被叫到学校,还不死定了!”男孩的声音很高,语气里透着满不在乎。
顾骆抬起头来,说话的正是这出风波的当事人,此刻他正靠在楼梯口,一条腿翘在扶手上,悠闲自得,好像那个把整个年级的老师闹得人仰马翻的不是他似的。
“呦呵,你还会威胁老师了。你当时表演得太投入,把王凯琴吓得脸都快绿了。你们班主任差点没吓死!”
幼稚!她在心里说,同时想起鸡飞狗跳的那一幕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几个人一愣,转身看到了顾骆。
她眼角眉梢是来不及收起的笑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看到了白逍之。他斜倚着墙,两条长腿大咧咧地挡住了路口。
她仰起头看着他,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把脚收回,她低声道了个谢字。
“这女生谁啊,我怎么没见过?”姬少双问。
“学校那么多人你能都认得?”一个小兄弟向他抬杠。
“不是啊,”他挠挠头,“在咱这楼的明显都是同一级的,都一起呆三年了,谁还不能混个脸熟。”
“哎呦喂,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兄弟们开始起哄。
顾骆快步下楼将男生们的议论甩在身后。
青春期的少年在身体急速发育的同时,他们已经开始懂得用目光追逐异性的身影。伴随着乏味的课业,除了足球、篮球,各类游戏大观,哪个班的女生最漂亮,谁又是新一届的校花人选也渐渐成为他们的话题。
白逍之没有参与讨论,更没有主动告诉兄弟们,我知道她是谁。和同伴们不一样的是,他走的是另一个极端,对这种近似八婆的讨论他从来是不屑参加。
就像看到那些眼神中含着某种意味,害羞地向他请教问题的女同学,他不是块木头,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含意。但是这些爱慕没有令他沾沾自喜于自己所谓的魅力,反而令他心生不快。往往三下五除二打发了事,惟恐下一秒被粘上,继续回答没完没了的“请教”。
顾骆的成绩渐渐有了起色,几次平时测验分数都很稳定,期中考试更是一下跃到了班级前五名。这让不少同学开始重新打量这个被有意忽略的转校生。
她和徐妍妍迅速成为了朋友。也许是因为来到这个新班级后,她是第一个展现出热情的人,也许是其不遮掩的性格,那样喜怒于色的任性洒脱,令她心生好感,忍不住想要靠近,好像这样做自己也能变成那样……
顾骆渐渐发现自己的同桌对于一班的白逍之有着非同一般的关注,因为她每天的话题转悠到最后总会落到那个人身上,她断定徐妍妍是喜欢他的。
某天课间,有人大叫:“徐妍妍,有人找。”
还未走出教室,徐妍妍就看到了他,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有惊喜有忐忑还有不知名的恐慌。
白逍之背着阳光站在那里,很沉静的样子,和周遭熙熙攘攘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很多人认识他,不停地向他打招呼,他的人缘一向很好。
徐妍妍慢慢地挪到他面前,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天堂和地狱往往一线之隔。
他低头看了下这个娇小的陌生女孩,脑子里没有一点印象,“这是你的信,还给你。”
声音低沉悦耳,是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如同惊雷,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她呆呆地盯着那个白色信封,怕烫手似的,迟迟不接。
他有些不耐,刚想说些什么,余光里看到徐妍妍的班主任正朝这边走来。看到老师的瞬间他有片刻的愕然,但很快情绪平静下来。
事情终是没那么简单。徐妍妍的母亲被叫到学校,班会上老师含沙射影的说着什么,顾骆只看到同桌红着双眼趴在桌上,一天天的沉默下去。
这件事很快成为学校里众口哄传的逸闻,尤其当传言穿过无知好事的口舌,变得更为炽烈了。
休息时顾骆和徐妍妍一起去水房接水,里面人不少,大家都在排队,几个女生看到她们眼神有些异样,一个短发女生对身边伙伴说:“现在的人哪,怎么喜欢自作多情异想天开,都不照镜子的吗?”
徐妍妍的头立刻垂下,握着水杯的手指微颤。顾骆一听就急了:“你说谁呢?!”
对方丝毫不示弱:“我又没指名道姓,你着得哪门子急!”
徐妍妍使劲拉住她,快哭了:“顾骆,算了。”
放学时顾骆一直等在校门口,那个身影在一片蓝色海洋里很是显眼,远远超出同龄人的身高,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他的身边围着几个男生。
顾骆上前拦住他们,“白逍之,找你说点儿事。”她低头看着脚尖,话说得飞快。
身边的小兄弟们开始起哄:“吼吼,又来一个,小白,你行啊!”
他眉头一皱,闪身躲开,走得更快。
顾骆小跑着追上前去:“喂,我有话对你讲,关于徐妍妍。”
白逍之皱了下眉头:“如果是那件事,我没兴趣。”声音不高却极坚决。
“你站住!”顾骆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利。
疾步而行的少年终于停住。
她大步走到白逍之身前:“你知道吗,老师找来了她的家长,她的妈妈打了她。”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眼里的不耐愈来愈明显:“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她冷笑一声:“不管你的事?是,她喜欢你,可是这有错吗?仗着自己成绩好受欢迎就有资格蔑视别人,就能把别人的自尊踩在脚下?用得着找来老师替你出气?!像你这种……”
“我没有!”他毫不客气地厉声打断,声音极其冷峭:“你一向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为自己朋友打抱不平的吗?我还没那么卑鄙!”
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顾骆的物理学得不错,在拿到几个高分之后,越来越受到物理老师的器重,因此和几个尖子生一起被老师抓来参加培训,以备即将到来的物理竞赛。
她对竞赛的兴趣不大,确切地说就是对自己的精力和水平心中有数,虽然看了不少书,但对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竞赛训练的人来说,她根本不指望能够拿奖加分,相反觉得浪费时间。可是物理老师一番谆谆教诲,什么去听课对中考也有很大帮助云云,让她不得不放弃坚持。
上课地点是在一个大大的阶梯教室。顾骆在后排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这里很僻静。来的都是各班的尖子生,尤其以一班的学生居多。在一群人中间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白逍之,像这样的学生怎么可能缺席竞赛。
身边坐着的是三班的女生,她正咬着笔杆,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题目,瞥见顾骆看她,将练习簿往面前一摊,“这题你会吗?”
顾骆硬着头皮看了看:“能量守恒?”
“啊,你会做?快帮我讲讲。”
“不,不—”她连忙摆手,只不过胡乱蒙了一句,这种稀奇古怪又刁钻的题目不是她的脑细胞能消化的。
女生鼻子哼了一声,把本子重重拉回去。
老师讲解了一遍做法,询问还有没有其他更简洁的方式。有几个人自告奋勇讲了思路,老师没置可否,他们的解法的确繁琐了许多。
“白逍之,你来说说。”老师开始点名。
他站起来,讲解的步骤很简单,但非常清晰。嗓音低沉清冽,听着很舒服。老师频频点头。
身边的女生面露赞叹之色,飞快地记录下来。
饶是不喜欢他,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脑瓜的确聪明。
回家的路上很安静,快进小区的时候,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快步走来,她的身后跟着匆匆追赶的白逍之。
顾骆不由止住脚步,靠在一棵树边。
“妈,你不能这样!”他上前急急地拉住那女人的手腕。
“我怎样?你跟你爸一个德-行,我算是受够了。”说着狠狠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和年龄不符的悲伤,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车子飞驰而去。
顾骆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竟然感到一种落寞。这个一直被阳光照耀的少年,此刻就像被抛弃了一样,非常的孤独。
这种神情她并不陌生,有熟悉的苦涩滋味在舌尖蔓延。
正当顾骆犹豫着要不要假装没看到低头过去,或者是转身原路返回的时候,只听他冷冷地说:“看够了没有?”
她往左右看看无人,确定是在和自己说话。她有些尴尬又有些惶惑,仿佛不小心窥视了别人的内心,平时的牙尖嘴利一时没了施展之处。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顾骆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们也是这样的模式。
突然,他停住脚步:“那件事,对你的同学说声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的声音很轻,飘在淡淡的薄暮里。
两人站在芙蓉树下,静默无声。
这个时节,整座城市飘荡着被本地人称之为“芙蓉花”的花朵。长长的枝桠上规则的排列着细小的叶片,托着一丛丛由浅及深的粉色。这种花的奇特之处在于并没有簇簇的花瓣,而是一根根直立着排成扇形,像极了羽毛,被风一吹,四散飘落。
那一年的春天,芙蓉花灿烂如霞,毫无忌惮地绽放,整座城市笼上一层绮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