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深情》水月寒

1、楔子--过往

　　后记：
　　那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一个清雨迷朦的日子。
　　那天，上官梦刚满四岁，幼儿园组织带他们去看电影。是什么电影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一个劲地打哈欠。
　　看起来坐在她身边的老师好像比她更困。终于，在老师发出轻微酣声的时候，上官梦悄悄地从高高的椅子上爬下来，摸着电影院里黑暗的墙，随即从后门拐出。
　　重获自由的她在高大的梧桐叶撑起的树荫下一路小跑着，头顶两根小辫上扎着两朵硕大的红蝴蝶结，随着轻快的步伐上窜下跳。白色连衣裙上，带着蕾丝的裙边同节奏地来回舞摆。
　　她清楚地记得，从幼儿园出来，老师带她们右转再右转，再左转，便到了这家杭城最大的电影院。于是她沿原路返回，想回到幼儿园，然后带上自己心爱的小红包，再跑回家去喂妞妞。
　　她经常从幼儿园偷偷跑回家，当她想起家里的妞妞还没吃中饭时，她就会急着回家去喂她。次数多了，从幼儿园到家的这段路她便已轻车熟路，虽然要过一条宽宽的马路，却仍旧难不倒这个身高还不足1米的小女娃。
　　噢，忘记说了，妞妞是她家里一个大布娃娃。
　　噢，又忘记说了，虽然她知道是两次右转和左转，但她却忘记回来的时候要把次序反一反。
　　结果，这一天成为她路盲史上的第一次迷路事件。

　　当转过三个弯后，却没有看到那面熟悉的幼儿园外红色围墙时，她开始紧张了。于是她想：要不再回电影院去吧！
　　于是，她又原路折回。
　　当然，毫无疑问，又是两次右转和一次左转。

　　于是，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的“原路返回”，面对着越来越陌生的街道，她终于想哭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想哭的时候绝不会顾及周围环境以及面子问题。于是她哭得很大声，一边哭一边泣丧地往前走。路边偶尔有大人停下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话，只是警惕地逃开。她再也不转弯了，只是一路往前走，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转都回不了家。
　　天很热，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满了整张脸，她用手一抹，脸上便出现一片脏乎乎的黑。小辫子耷下来，蝴蝶结也散开了，连衣裙被汗一粘，便再也舞不起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她踏上一片彩色鹅卵石铺就的林荫小道时，她便停止了哭泣。
　　那是一个多么美的地方啊！
　　低头，触目的是嫩绿嫩绿的青草地，好多蝴蝶在草丛间飞来舞去；抬头，望见的是参天的大树交织成片。太阳的光从那些树叶缝间透下来，跟穿梭着的金线似的，直晃得她眼花，于是她不禁抬手挡住了眼。

　　“你在干嘛？”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问声，吓了她一跳。
　　移开手，只见一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男孩正玩味地盯着她看。
　　“没干嘛。”年纪小却已经知道要在异性面前维持面子，于是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迷路的事。
　　“一个人吗？”好在男孩子并没有继续追问。
　　“恩……”
　　“那和我一起玩好吗？”他大方地邀请她。
　　这个男孩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下着一条天蓝色的沙滩短裤，白袜子下配一双蓝白相间的厚底球鞋。他咧开嘴对着她一个劲儿地笑，其中一个嘴角特别向上斜起，笑得古里古怪的。可不知为什么，上官梦却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心思便蠢蠢欲动了。
　　“好不好？”男孩见她没回答，又问了遍。
　　“恩……”
　　“那跟我来。”见她点头，男孩很开心，便引着她走到路边的清泉处。
　　泉水是透明的白，清得见底。她看到很多小鱼在石缝沙流间游来游去。这里的泉水上方没有树荫，阳光直打下来，在水里能照见这些小鱼游动着的影子。紧接着，她又看见另一个影子，那是她的脸，脏得跟小花猫似的脸。
　　于是她很难为情地朝他看看，却发现他并没在注意她，只是顾自蹲在泉水边，手伸进水里逗弄着从他身前游过的小鱼。于是她也赶快蹲下身，双手掬起一捧捧泉水往脸上拍。
　　终于洗干净了，他也正好转过身来，兴致勃勃地对着她提议：“我们抓鱼吧！”
　　“恩……”
　　于是他将鞋袜脱去，光着脚踩进清凉的泉水里。回头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便向她招手：“你也下来啊！这样很凉快的。”
　　上官梦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她本来就只赤脚穿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轻轻一甩便脱开了。她将脚尖慢慢探进水里，呀，真的，好凉啊！一阵凉爽感从脚底直贯全身，满身的汗便在刹那间全收了起来。
　　然后他们开始一起捉起鱼来。一人用手掌贴着水底的沙石截住鱼的前路，另一个用手从后面把它们往前赶，直把它们逼到两个岩石间的小缝中，于是它们便无路可逃了。接着他拿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透明饮料罐，将它们轻轻地捞进罐中。
　　就这样重复了很多遍，也不知捉了多久，直到罐中装满了大大小小几十条银白色细长透明的小鱼。
　　大功告成，两人重新走上草地，坐在地上晾干脚丫，穿回鞋袜。然后坐在草地上欣赏他们的战利品。
　　“你要把它们拿回家去养吗？”看了一会儿，她问他。
　　“不。拿回家养不活。”他又将罐子举到眼跟前，对着日头欣赏了一会，然后转头对上官梦说，“我要把它们送到一个更大的家里去。”
　　“是在哪里啊？”
　　“跟我来。”男孩言罢便站起身，兴冲冲往树林深处跑，上官梦没顾得多想便赶紧跟上。
　　跑了一小段路，清泉声便不太听得见了，然后当他停住脚步时，她从他身后往前看，看到一汪青绿如碧的湖水。
　　“这就是它们的新家。”他引着她走下草坡，来到湖边，然后将那只玻璃罐递到她手中，“你来送它们回家吧！”
　　上官梦接过罐子，蹲下，微微探身，将手中的罐子缓缓沉入湖面下。小鱼一触到湖水，便迅速地四散开，一会儿便游得远远的，不见踪影。“小鱼回家喽！”两个小孩对着湖面哈哈地开心大笑。
　　“我们也该回家了，我就住在这不远处，你呢？”男孩止住笑后转向她。上官梦这才想起自己的境况来，便不由得面色沉下来。
　　“怎么了？”男孩见她突然收了笑颜，有些奇怪。
　　“我……有点累了，走不动。”她还是不好意思说出事实。
　　“这样啊？那我拉着你走是不是会好一点？”
　　“恩……”她不知道该怎么答。
　　“走吧！”男孩不由分手拉起她的手便往回走，她只好乖乖跟上。
　　“你几岁了？住哪儿的？”一路上，男孩不停地问这问那。
　　“四岁。”上官梦只回答前面的问题。
　　“噢，我比你大一岁。”男孩自豪地挺了挺胸，“我叫飞飞，你叫什么名字？”
　　“梦梦。”
　　“噢，梦梦，你住哪里的？”
　　上官梦郁闷地停下脚步，男孩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其实我……迷路了。”再不说出来，可能就真的回不了家了，于是她终于不好意思地说出了真相。
　　“噢！”意料之外的，飞飞并没有笑话她，还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家庭住址吗？”
　　“记得。是**路**单元**室。”好在妈妈常叫她背的地址她可以报得滚瓜烂熟。
　　“噢，那地方我认得，不远，你跟我走好了。”飞飞兴奋地喊道，使劲又握了握她的手：“走，我带你回家了。”
　　“恩。”梦的小手被紧紧牵着。夕阳下，两个小小的渐远的身影。

　　原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曾对她说过：“我带你回家。”
　　原来，她注定是要跟着他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