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墨青城

19、第十九章

　　在青丘等衡逸来提亲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
　　我隔半个时辰便召土地公出来打听是结界外否有天界车马，将小老头儿累得半死，拄着拐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翡翠哭诉。于是翡翠利落干脆地给他放了大假，丢下一句“自己到结界门口等着去”，把我和地瓜一道踹出了门。
　　翘首盼了三天，可算是把衡逸给盼来了。天宫下聘，声势自然壮大，锦旗猎猎，骑兵开道，十头五彩神牛拉着满满五大车聘礼，一片的金灿灿。衡逸一到便去拜见父皇，十二名天兵立在宫门外。我好容易避过他们，趴在窗户缝上向里张望。衡逸一身月白镶金的锦袍，黑发束起，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雍容清肃的气度，谦恭有礼，温润如玉。
　　我正要将头探进去些，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翡翠在我身后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别给青丘丢人。”
　　我揉着屁股小声嘟囔：“又没被那些天兵看见。”
　　“我看着心烦。”她拽起我就走。
　　考虑到她下凡追夜成渊的要求被驳心情不佳，我只好顺了她的意，陪她坐了半刻。

　　春风轻暖，院子里几株桃树花开正盛，每一朵都像是开在我心里，美极。
　　翡翠抿了口茶，用手指着桌上的一盘桂花糕道：“父皇总说你有悟性，看着这糕你可悟出什么来了？”
　　我瞅了一眼，道：“小桃今日心情甚好。”
　　小桃是只会做饭的千年桃树精，年岁一把却死活要逼着我和翡翠喊她小桃。说是大厨，其实她会做的菜种类很少，吃了这许多年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据说是当年一个道士做给她吃的，都是些清淡小菜。至于树妖和道士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我问过，她不说，还拿锅铲把我打了出来。她心情好时会捣鼓些面点，桂花糕算是能拿得出手的一样。每逢桂花开时便收集许多，晾晒成干，一年四季的做。
　　翡翠白我一眼，拿起一块递给我说：“仔细看。”
　　见她冷着脸，我只好一本正经答道：“香气诱人，软软糯糯的手感很不错，想来味道肯定也……”
　　话未说完，她将那桂花糕直接按进我嘴里，害我差点咬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嚼了一口，脸色大变，一股脑儿吐了，拿起茶碗灌了几大口。“小桃怎么连盐和糖豆分不清了？！”我整条舌头都咸的发苦，黑着脸道。
　　“我放的。”翡翠一脸淡定地看着我。
　　怪不得她今儿一块都没吃！
　　“无缘无故干嘛整我？”
　　“告诉你一个道理。好看的不一定好吃。”翡翠挑眉，一手抓起一把桂花糕，一手抓过手边的地瓜，便往它嘴里塞。
　　地瓜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四爪乱蹬目眦尽裂，看得我毛骨悚然。
　　她说的是衡逸。
　　翡翠伴了我两百多年，她的性子我很清楚。平日里谁的闲事都懒得管，唯独兢兢业业地给我补了几百年的篓子。她对我了如指掌，我对她万般依赖。她从第一眼见时便不喜欢衡逸，我却在第一眼见时就满心欢喜。本以为她会默不作声的容忍下去，却不料今日她竟用这种方式来劝我，让我一时有些无措，喃喃道：“……你知道我喜欢他的。”
　　她看着我沉默片刻，垂眸道：“我知道，所以我只说这一回，往后不会再提。”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以后怕是想提也提不了了。”
　　“王叔准你下界了？”我讶然，“何时？”
　　翡翠摸了摸被糕点噎住的地瓜，抬眼笑道：“放心吧，总要看着你成婚之后再走。”
　　我俩正说着话，父皇遣了仙童叫我过去。

　　陇首云飞，湖畔烟波满目。
　　湖心亭里父皇负手而立，远望空中几只悠鸣的白鸟。他已有千岁，一头银丝垂在身后，皑皑如雪。他并未转身便知是我，唤道：“阿璃，过来。”
　　“父皇怎么在这儿？衡逸呢？”我走到他身侧，问。
　　“你这丫头，满脑子都是那小子。”他在我脑袋上轻敲了一下。
　　我傻笑两声：“父皇找我有事啊？”
　　他看了我一会儿，道：“倘若今日我与衡逸定下日子，青丘与天宫这姻缘便算了结成了，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我的婚事会给青丘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青丘曾与天界有过盟约，在那场仙魔之战中大伤元气，后来父皇与夜无月订立和约，休养生息。目前魔族和天界剑拔弩张，天界与青丘结姻恐怕也是为了拉拢狐族。
　　“这些事不用你去考虑。青丘的一切事物自有我和黑曜来处理，你只要高高兴兴的长大，欢欢喜喜的出嫁就可以了。”他用温暖的手掌摸了摸我的脑袋，“今日我找你来，并非要以君王与公主的身份对谈，而是父女之间说说话。”父皇的眼睛在湖水的粼光中，泛着隐隐的淡金色。
　　我怔了怔，鼻子有些酸。他是青丘史上修为最高的君王，贤明和蔼，威名远扬。他也是我的父亲，无论何时都将我当作至宝，予我纵容和护佑。
　　“阿璃，你为何喜欢太子？”他问。
　　“他很温柔，长得也好看。呃，琴棋书画都会，也会打仗……而且对我也很好。”我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父皇笑笑，又问：“你可曾问过他对这门婚事的看法？”
　　“没有。但是……”我抿了抿唇，有些局促道，“他说过喜欢我的。总之……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阿璃，你要知道，情爱往往容易变化。”父皇轻叹一声，“太子确有诸多优点，却并非是作夫婿的好人选。高处不甚寒，一旦嫁入天家，你便要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之前同意让你留在天宫学礼，也是想让你试试那种日子，你倒是忍下来了。但是……”他眼神中有几分爱怜与不忍，“天君之位想要坐得稳并非易事，即便他钟情于你，亦有可能不得不另纳妃嫔。你虽在正妃之位，却并不是他的唯一妻室。这个，你可忍得？”
　　我沉默片刻，开口：“我一直很羡慕母后，能遇见父皇这样的男子。”
　　他一怔，嘴唇翕动，却没说什么。
　　四海八荒皆知，青丘帝后难产离世，帝君一夜白头，空悬后位再未另娶。
　　我看着远处翩飞的鸟雀道：“走到衡逸身边去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只要他还站在那尽头等我，再难我也甘愿走下去。即便将来他腻了我，我亦会……”
　　“阿璃，我不是在迫你表态。”他打断了我，眉目间都是温柔，“我是想告诉你，若是你嫁过去受了委屈，无论何时都可以回来。无需考虑局势变化，无需在意身份名节，也无需在意旁人言语。你喜欢他，我便将你嫁给他，他若负你，你便弃了他。青丘永远是你的退路。”
　　我眼眶一红涌出泪来，扑在他怀里。
　　他轻拍着我的脊背，如儿时一样。

　　迎亲定在了七日后。
　　天宫做足了噱头，说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好日子，实则是魔族连日蠢蠢欲动，迫不得已只得把太子的婚事提前。
　　入夜。我提着裙子匆匆忙忙转过亭台水榭，想赶在衡逸走之前见他一面。倒也不是忍不住要坏了那不见面的规矩，只是有些话要与他说。成婚之前我得一五一十地把这胎里带下来的毛病说与他听，我不想有任何事隐瞒他。他要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本以为避开那些亲兵需要费些心神，没想到他住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伺候的侍婢都没见着。
　　我轻巧地穿过中庭，趴在窗上朝屋里看了一会儿，不见他的踪影。屏气凝神四处寻觅，终于在花园的假山旁瞧见他的背影。正要过去，却听见他说话。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我愣住，脚步一顿。
　　“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一个女声反问道。
　　假山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到她的模样。然而就算是戳瞎我的眼，我也认得出这个声音。
　　是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