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色之实》他们的日子

1、第 1 章

　　一年当中白昼最长的这一天。
　　短暂的风平浪静过后，海风变换成陆风，推搡着浪花退回海里，露出湿软的滩涂。平滑的表面顶起一坨小丘，一只寄居蟹爬出来，卸下旧房奔向新家，在钻进螺壳的那一刻被不解风情的小脚丫踩入泥沙里。火之国的度假群岛迎来了它的第一批游客。
　　然后是撑起阳伞租售躺椅的小贩、浑身涂满防晒霜准备享受日光浴的男男女女、腆着肚皮灌下又一罐啤酒的大叔、夹着冲浪板踏浪而过的年轻人、排队购买冰激凌的孩童……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海滩上就变得热闹起来。
　　连附近忍村的忍者们，都从繁重的任务中脱出身来，体验这难得的假期。
　　咸湿的风扬起潮热，流着汗的游人手中的饮料瓶也流着汗，追逐着海浪的孩子同样被海浪追逐，再闷骚的少年也袒露出自己精壮的胸膛。

　　啊！阳光，海浪，沙滩，冷饮，这才是夏天存在的意义。

　　但是，当木叶的四朵金花嬉笑着走向沙滩排球场的时候，在座的所有男士都幡然醒悟到以上结论需要修改一下，加上最重要的一条：泳装美女。
　　无论是在烈日下坚持燃烧青春的热血师徒，为争抢零食而斗得不可开交的猪头、猫头、狗头，还是刚刚打了一个哈欠将脸收进凉棚阴影里的懒散少年，甚至是包裹严密、扇动着唯一通风的领口幽幽冒着热气的墨镜男，都停下了现行举动，眼里只剩下那一个个衣着诱人的曼妙身形。
　　惊呼，暗叹，目瞪口呆。
　　但这都不是属于某位长发上忍的表情，日向家的天才怎么会如此少见多怪，反正平时白眼一开，不管是想看的不想看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自觉不自觉的都能尽收眼底。——他的余光最后扫过那个身着two-piece比基尼，笑容灿烂的包包头少女。
　　白眼和肉眼所见的鲜活景象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吧。无论是色泽还是质感。
　　宁次偏过头去，把目光定在桌上冒着泡的汽水上，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精瘦的小腹，不去看她光裸的后背，不去看阳光在她小麦色的肌肤表面涂抹上一层覆着些许汗渍的金亮，不去看她脖颈下的骨线随着运动不时洼成一个惬意的弧度，不去看……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360度的视觉范围有着无可回避的存在感。
　　抓一把冰块投入水杯，杯底因为晃动而窜出更多的气泡成串上冒，簇拥着冰块浮浮沉沉碰碰撞撞，不得安宁。少年扬手举杯一饮而尽。
　　夏天啊，就是如此的燥热。

　　夏天就是如此燥热。
　　当随着高升的日头完全蒸干了湿气的沙粒烫伤了少女稚嫩的脚趾，欢蹦跳跃的步伐都接二连三踩进了海里。但向来合群贪玩的某人，却在此时谨慎地放慢了脚步。
　　足底的温度越来越凉，沙石的触感也由细碎渐渐变得粗粝。脚踝，膝盖，髋骨，一波波的海浪打来慢慢升过她的腰腹，袭上她的胸口，然后晃荡着，盖过心脏的位置。
　　偶尔的寒碜，变成了打牙的颤抖。天天知道自己还是怕的。
　　怕这被水流包裹的感觉，最温柔最体贴，却也最周密最无情。她犹记得那天自己被困在水牢里，压力从四面八方顶向她浑身每一寸肌肤毛孔，施不上力，说不出话，喘不动气，只能惶惶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身边的伙伴奋力拼杀，等待救援。心急和无助如同另一层水牢在身体内部钳制住她，失去了行动能力和信心支撑，只剩下恐惧和懊恼。
　　直到落入那个令人安心的怀抱，体外的水牢得以释放，体内的水牢却依旧紧缚，成了她至今难以攻破的心理障碍。
　　看来还是不行啊。
　　天天抱歉地笑笑，冲不远处的同伴摆摆手，转身退回了沙滩。

　　正午毒辣的太阳逼得沙滩上的喧嚣都偃旗息鼓，热闹搬到了海边的凉品店里，聊天的聊天，下棋的下棋，赌博的赌博。原本在这种场合应该格外活跃的某个棕发女孩却没有出现，壁花先生日向宁次靠在墙边兀自纳闷着。
　　上午从海滨浴场回来就发现她的郁郁寡欢，吃饭时坐在对面闷头夹菜，几次把平日不喜欢吃的东西送到嘴里，尝到不对再皱眉咽下。现在无故缺席集体活动更加不像她的风格。想到这儿，他踱到窗边，默默开了白眼。
　　目光开始在这个不太熟悉的小岛上翻找，附近的海滩、商店都没有他想见到的身影，视线范围扩大一倍，掠过平静中暗藏汹涌的洋面，瞄到探出海岸的一处高耸石崖上，有一枚细小的人影，身体前倾向下张望着，好像随时都可能一头载下去。
　　天天！她发什么疯？！
　　宁次的心揪起来，一时间也说不上是恼怒还是担忧。他狠狠地捶了一下窗框，转身向外奔去。

　　天天已经站在海边的悬崖上做了半个小时的心理建设了。
　　她决定对自己狠一点。
　　既然循序渐进无法推倒心理障碍，那便只有一鼓作气强势突破。——要是这么一猛子扎下去，管它适应不适应，害怕不害怕，都得独立游上岸。
　　但是眼下深不见底的海水还是让她几次犹豫却步。头顶白亮亮的骄阳照得她意识有点模糊，她仿佛感觉到远处一直有一双剔透的眼睛在注视着她。（还真准= =b）她希望从那眼中看到关怀，但不希望伴随担忧；希望从那眼中读出承认和鼓励，而不希望得到截然相反的失望和责备。
　　『不能被这一点儿小困难打败。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跳吧。
　　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绝对死不了的。
　　跳吧。
　　再这么焦灼下去，就要熔化在这儿了。
　　跳吧。』
　　做完最后一遍心理暗示，天天深吸一口气憋住，眼一闭，心一横，腿一迈。

　　真正要发疯的是宁次自己。
　　一路开着白眼飞奔过来，他庆幸自己的速度还够快，跃上巨崖的时候，那个被他时刻紧盯着的身影仍然停留在已是肉眼可见的位置，并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但是当眼中唯一灵动的景象突然消失在悬崖尽头，他的世界似乎也有什么鲜活的东西被瞬间抽离。他根本没时间体会自己的情绪，几乎是本能的就追随着那身影纵身一跃。
　　没有泰坦尼克，只有“冰山”，火之国的天涯海角，上演了一幕“You jump, I jump.”

　　海水猛烈拍打在肉身上的痛实感一时击退了天天内心的惊惧。下坠，沉潜，瞬间被激发的自救意识让她调整姿势划开双臂开始向上浮游。泅水的技能嘛，本来就是一经学会就终生不忘的，机体的自然反应轻易便冲破了心理上的障碍。天天睁开双眼，透过晃荡的水面看到了浮动着的粼粼波光，感到一阵轻松。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只臂膀从身后揽过来将她环入怀里，并用力向上拖去。天天无法回头看清来人，忍者的防御本能让她拼命扭动身体，又抓又打，想要逃脱钳制。可越是奋力抵抗，就越被赌气般地勒得更紧。慌乱中，她触动了腰上的按钮。
　　贴在腰间的速充式救生圈因为内部剧烈的化学反应释放出的大量气体而瞬间膨胀起来，顶开缠斗中的两人，挣扎着浮上海面。

　　惊呼，暗叹，目瞪口呆。
　　如果这几种矛盾统一的表情可以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的话，某个万年面瘫此时就会是这副样子。眼前的景象让他被抽空的智商迅速收复了失地：担心天天会轻生这种想法本来就是愚蠢的，认为一个穿着泳衣、带着救生圈的人会投海自尽，更加愚蠢。
　　如果有“里宁次”存在的话，他现在的举动一定是掘地三尺掩面自哀：堂堂日向家天才怎么能干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嘿，我们的大少爷，您不知道有一种表现叫做“关心则乱”吗？
　　然后，面前同样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女孩，伸出手去撩开了缠绕在他长发上的海藻。
　　更丢脸了。
　　里表宁次合为一体，面红耳赤地把头埋入水中，推着泳圈向海岸游去。
　　充耳不闻的，是少女越来越爽朗的笑声。

　　下午三点，稍稍有些降温的海边又被人群所占领。
　　远海处，几只帆板竞相追逐，搭载着驾驭海浪的弄潮儿，在超越和颠覆间拉锯。
　　近海处，一个个只露着头颅肩膀和游泳圈的人们，被一波波浪涛推送到岸上，然后再爬起来欢叫着冲回海里，等待着与大海的下一次互动。
　　“天天！快来砍西瓜啊！轮到你了！”
　　“就来！”
　　女生恋恋不舍地浮出海面游向岸边，双颊的红晕掩映在一片清澈的碧蓝里。刚刚将头埋入水中，她再次想起了不久前某个男生难得一见的窘迫表情，于是又偷偷乐起来。心底满是甜蜜。越发确定，只要在他视线范围所及之内，自己就会是安全的。
　　回到朋友们中间，在蒙上眼睛的前一刻，她对上正前方长发少年的双眸，那纯白的瞳仁在金色沙滩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光亮。他蓦地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慌张，她却绽开坦然安心的笑容。
　　只要向着他（声音）的方向笔直前进就好了。
　　在每一个夏天，每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