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男孩》roengten

3、大声哭泣是幸福的事情

　　贺恩非常后悔，虽然它知道后悔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贺恩非常伤心，虽然他伤心也只能压在心里，因为从小没有学会大声哭泣。
　　贺恩非常冷，虽然他已经把羽绒服裹在了身上，在十月的天气里，仍然瑟瑟发抖。
　　一个阴沉的上午在很久没有过的寂静中，淡淡的过去了。午饭过后，邻居家隐隐传来的麻将声却被贺恩的心情放大成了无可忍耐的噪音。他压下意念中砸墙的冲动，起身出门，他决定在这样惨淡的休息日再去干一件痛苦的事情，反正已经够糟的了，不在乎多这一件。出门前习惯性的看了看那个位置，却只有被丢在墙角的绳子，他楞了楞，弯腰收进了口袋里。
　　贺恩的身体很健康，只有牙齿从小就很差，长久以来的治疗已经让他对其中的步骤耳熟能详，甚至可以上台操作。尽管已经习惯了那种恐怖的声音，但躺在治疗台上任人宰割的感觉还是让他望而却步，总要等到必须去的时候才如就义般的前往。今天，这个决定却很容易就下了。
　　到了口腔医院，可能因为是周末，人很多，在这种地方，看到的都是痛苦的脸，贺恩身在其中，却觉得有些轻松，人都是喜欢寻找同类的。挂号，排队，贺恩带着mp3在椅子上等得快睡着了，梦里都是医院最常有的味道。
　　模糊中被人摇醒，贺恩发现原来拥挤的走廊已经空无一人。
　　“你怎么睡在这了，醒醒吧，别冻着了，这都要下班了。”
　　雪白的医师服和同样雪白的口罩，虽然隔着一层布，仍然很有温度的声音，口罩上面露出的眼睛漆黑沉静，让贺恩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刚刚失去的感觉，那种可以让他不再冷的感觉，贺恩不自觉的伸手握了握口袋里的绳子。
　　“疼得厉害么，要不我先给你看看，不过我只是新手，你要有心理准备呵。”
　　那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牙，贺恩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泛酸，头自然的就点了下去。
　　不记得怎么进入治疗室，也不记得怎么躺上的治疗台，一束强光打在他脸上，然后那双眼睛就又进入了他的视野。贺恩把全部目光都集中在离他不足五厘米的那张脸上，在高频的声音里陷入了迷茫。

　　“很疼？对不起，疼就举左手告诉我，你的牙根构造很复杂，所以我要争取弄彻底，否则会有后患。”
　　当世界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声音，贺恩才回过神来，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记得三天后来换药。”那声音在身后，贺恩快步逃似的离开了医院。

　　出了医院门，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望向四周，再没了自行车的踪影，贺恩还没反应过来，就在司机大叔催促的喇叭声中急急的上了末班公交车。这个城市很小，所以公交车上经常出现一位乘客享受专车待遇的情况，就像贺恩现在这样。天已经黑透了，贺恩带上了mp3，音量很大，他总是习惯用自己喜欢的声音来压制不喜欢的声音。
　　就这样，车子在路灯绚烂的城市里转悠着，等贺恩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的时候，他连忙在下一个站下了车。站在站牌前，望着远去的车，司机大叔估计也可以回家了，他想，忽然又觉得冷。
　　这一站是购物中心，可能假期加长营业时间，现在仍然灯火通明，贺恩在站牌前看了很久，最后没有选择的进去了。贺恩像个女人似的疯狂购物，直到服务人员把那一车的东西帮他运到门口，他才发现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把这些拿回家。这是商场东口，对面有一家音像店，正在狂放地嘶喊着摇滚乐。
　　贺恩再次尝试失败后，只好暂时坐了下来，对面结束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开始放一首奇怪的歌，开头是嘶嘶啦啦像电台广播一样的声音，后来贺恩就不知道了，一曲结束后，他开始怀念刚才那首歌里的一个声音。那是首合唱，但他的耳朵一直在越过所有声音去寻找那个声音。
　　但是这不是mp3，不能选择。要能再听一次就好了，他想，或许可以去问那店主这是什么歌。
　　贺恩坐在一堆食物面前觉得有点饿了，于是他开始搜寻可以马上吃的东西，翻着翻着发现袋子里竟然有盒月饼，中秋是他逃避过的节日，所以从来没有买过月饼，虽然他很爱吃这种甜腻的东西。掏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包东西，是狗粮，拿在手里，非常重。他不是很经常给它买，一般是他吃什么它吃什么，但买过几次，它似乎很喜欢吃这个......贺恩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汹涌着，他仰了仰脸，决定不让它掉出来。撕开月饼包装，抓了块就往嘴里塞，食物的热量渐渐传入身体，感觉很好，于是一块接一块的进行着。
　　“这么爱吃甜的，怪不得坏牙。”
　　是那个温暖的声音。
　　贺恩抬头，正对上了那张脸，虽然之前曾近距离观察过，但除去了口罩的样子还是让他迟疑了一下。在灯光中，那个人周身发出光一般，目光沉静，就像那时看见的它一样。
　　不过这次，他不会再逃了。

　　贺恩今天终于知道，原来，放声大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
　　“那个，我在对面买了张碟，刚才试听效果很不错，你要是心情不好，先借你，你来换药时候还我就行......”
　　“谢谢。”
　　贺恩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在门口告别，贺恩呆呆的望着那个背影直到它消失在视线，进门前，他掏出了那条绳子，用力握紧，然后，丢在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