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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故事015·十② ...

  •   (十一)

      数日后,礼部春来殿。

      白马川坐在上首,郑爽站在下首,谢尹、王简和崔融三人围桌而立,台面上摊着卷宗若干。

      崔融正侃侃而谈:“这是这些天收集的市面上卖的考题,数量竟有十几种之多,价钱各不相等,真题却也混在其中。”

      白马川坐得歪歪的,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碧玉扳指。

      “不光题目不同,出卖日期也有先后,有考前半月开卖的,有考前一周开卖的,也有考前两日方见兜售。”

      郑爽插问道:“这便奇了。按理这题是皇上考前三日方拟定,蜡封后送去礼部,直传考场,除了皇上,连主考官也不能事先看到,这些题又从何而来?”

      崔融看一圈周围,斟酌回道:“照卑职推算,这题,当是皇上身边人泄露。”

      众人静得片刻,白马川撇嘴一笑。“皇上身边人多了,说起来连本侯都算,崔大人以为是哪个?”

      崔融瞄他一眼,敛眉道:“皇上身边人自是不少,但诸位娘娘与侯爷何等尊贵,当不必以此谋利,故此最大可能,是身边随侍之人所为。”

      “身边随侍之人,”郑爽眉头一跳。“你是说,姚总管?”

      内务总管姚德贵,白马行身前第一红人,几乎不离左右。
      郑爽虽未点名,众人都知他说的是谁。

      崔融仍低着头,道:“卑职也只是推测。”话虽如此,听他语气,却是默认了。

      郑爽有些不以为然,喃喃道:“姚总管么——虽有此能,总觉不像。”

      白马川嗤道:“当然不像。老姚子自幼跟着皇兄,在宫里顶半个贵妃了,眼皮子能浅成这样?”

      崔融抿嘴不语,半晌道:“是卑职思虑不周。”

      王简正翻着那些卷宗,忽然插言道:“下官倒觉西望所言不差,这泄题之人当在皇上身边伺候。”

      崔融闻言眼睛一亮,目露欢喜之意,白马川也放下扳指,同另两个一起看着他。

      郑爽蹙眉道:“子斋也觉是姚总管?”

      王简摇头。“诚如侯爷大人所言,以姚总管的地位脾性,不必如此。但其他人未必没有这个心。只是圣颜难近,有心也得有机会才行。仔细想来,这样的人却也不多。”

      众人脸上都是若有所思,谢尹眼里隐有赞许,白马川不经意瞜到,轻轻哼了一声。

      王简拿起一份考题,道:“这些题虽各立名目,实有关联。日子近些的,莫不出于一书同集,又或文意相通,倒像是随着人思绪走的一般。”

      “如下官估测不差,当是皇上拟题时随手写下。而能把这些拿到手的,除了姚大总管,尚有每日打扫书房的小太监。说来也甚简单,只需将这些字纸垃圾收拣出去便是。这本是他们分内事,再无人相疑。因写的日期不同,故此出卖有间,又因不知哪个确准,故此就有十数个之多。”

      郑爽听了,直拍手道:“妙级!妙极!不愧才子巧思。”

      崔融更是一脸钦服。“到底子斋兄见识非常,真相必定如此。”

      白马川一个手指点着下巴。“嗯,说得有几分道理。”转眼瞄到谢尹笑吟吟望着王简,忽然问道:“谢双桥,李思敏被药之事,又查得如何了?”

      谢尹拱手道:“回侯爷,据下官所见,下药之人当是狱中厨子。”

      白马川道:“哦,你说那药是下在膳食中,怎的其他犯人没事?之前刑部派人查了膳食又道无碍?”

      谢尹道:“下药之人是那厨子,药却非下在狱餐里。”

      白马川道:“那是下在何处?”

      谢尹道:“当日下官在牢里,曾不小心踩到一个物事,捡起来看却是一根鸡腿骨。”

      “其后询问得知,牢里犯人三日方有一顿肉,且猪肉无骨,这鸡骨想是另有来处。且被问那厨子言辞闪烁,手上却带着一个极好的玉扳指,以他的俸禄,这镯子来历也是可疑。”

      白马川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他下药,这里面又有何缘故?”

      谢尹道:“下官问过狱卒,言及李思敏下药前日曾突然发狂,在狱中大叫大嚷,第二日午后方歇。就此再看那两日的往来名册,倒发现一处古怪。”

      郑爽好奇道:“何处古怪?这名册子斋与我都看过,似并无不妥。”

      谢尹道:“名册上有录,事发前一日,刑部郎中方展德曾探过李思敏。”

      郑爽道:“刑部本被皇上授意查实此案,过问此事并不奇怪。”

      谢尹道:“刑部问案不怪,怪的是来者方展德。下官查过,这方展德上月才由吏部自外乡选入刑部,皇上既对此案着紧,又如何会派一个初来乍到不明情况之人?此为其一。”

      郑爽轻轻点头。

      谢尹又道:“李思敏在牢里一直安静,但自此人探后,却一反常态,直闹了一日一夜,接着就被人下了药。这未免过于凑巧,此为其二。”

      郑爽沉思道:“你可知李思敏都嚷了什么?”

      谢尹道:“这却未能查到,想必正是这些话,替他惹来折骨拔舌之苦。”

      郑爽道:“照双桥看,这折骨之人也是那厨子吗?”

      谢尹顿了顿,突然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道:“那日郑大人曾叫狱医给李谨言诊治,手段利落非常,那种熟络,不只技艺高超,下官一时好奇讨教,倒是听说,这天牢逼供有一招数,叫断云手,卸人腕子快又狠,还能不伤筋骨。”

      郑爽的眼越瞪越大,想笑又笑不出来。

      谢尹神色如常,接着道:“若李思敏中的是断云手,那狱医驾轻就熟,自是轻便。”
      “只是这下手之人诸多神通,来头也该不小。”

      白马川一直目光灼灼看着他,此时道:“那一会功夫,你查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谢尹谦然躬身。“皇命在身,下官不敢怠慢。”

      王简在边上思忖许久,插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此人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想封了李思敏之口,为什么不索性除了他,岂非干净?”

      谢尹颇有意味地一笑。“里面自有不可杀的缘故,现下却还不好说。”

      郑爽叹道:“有子斋和双桥如此帮手,这案子指日可破。”手一整衣襟,行到白马川面前。
      “小侯爷——”

      白马川瞥他一眼。“怎么了,有话便说。”

      郑爽嘻嘻赔笑。“这天色不早,今儿房征第十八房小妾又生了个儿子,叫下官去吃满月酒。”

      白马川闻言却看了一眼谢尹,拖着调儿道:“庞大人倒是风流。”
      想想突然又道:“谢修撰,你托我找的人,前日已接来上京。”

      谢尹眸光一闪,鞠礼道:“劳烦侯爷了。”

      白马川看着他直起身,瞥到站立不安的郑爽,手腕一抬。“那就散了吧。”

      郑爽巴不得这一声,匆匆去了。
      谢尹三人跨出殿门,王简停下脚步,低头沉吟片刻,忽道:“双桥,你真觉那考题是小太监偷的?”

      谢尹微怔,道:“子斋何有此问,正如你所想,题目是小杂洒偷去卖钱无疑。”

      王简道:“但有一点不通,何故李思敏能知道哪道是真题?”

      崔融见他质疑己断,本就诧异,此时忍不住插言道:“这有何难,将这些题做的文章全背下来,也不过十数篇,总好过浩如烟海去找。子斋何必自扰?”

      王简摇头。“然则李思敏的衣襟上,何故只抄了真题?”

      谢尹眼眸一暗,忽而笑道:“子斋不是说了,知道这题的,除了皇上,就是皇上的身边人。”

      崔融不耐地白他一眼。啰嗦这种废话作甚?

      王简闻言却是一怔,再一思忖,倏然望向谢尹。莫非——

      谢尹微微颔首。

      王简面露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再一转念,惊心道,“只怕当日殿试,叫李思敏也是故意。”

      崔融茫然两顾,皱眉。“子斋?”

      王简却是不答,眼锋一转,直盯着谢尹,半晌方道:“双桥,你一早知晓。”
      眼里明灭,语气却淡。

      崔融问了两句不得解,也有些负气,跺跺脚追着郑爽去了。

      这边谢尹嗯了一声,与王简两个一起出了宫门,沿着宫墙一路向城中走。
      墙边一溜白柳,被傍晚旭光照着,在朱红墙面留下斑驳绿影。

      两人默不作声前后脚走着,行到墙根尽处,是一道护城河。

      王简停下,看着金光粼粼的河面,怔忪良久,头也不回问道:“双桥,谢静与你,谁更聪敏些?”

      谢尹道:“谢静是谢家青年翘楚,人中龙凤,我哪里能比他?”

      王简苦笑,笑得几分涩然。“便是谢静如你,子斋与他并列,已觉浪得虚名。”
      说到这里,转过身来。“若说他比你厉害,叫子斋情何以堪?”
      他面目清雅,平日少有表情,笑或是不耐都淡淡的,从不曾有此刻脸上的不忿,几分伤怀,几分委屈,几分傲然,又带几分失意,倒显得人也鲜活许多。

      谢尹只看得心中一动,张张嘴,终未有言。

      王简渐渐敛了情绪,低声道:“双桥于我,总是防备太过。”嘴角露出一丝笑,似自嘲也嘲人。

      谢尹被他笑得眉头一跳。待要问什么,王简摆摆手,却已先走了。

      半月后。
      早朝。

      高椅上掷下一卷奏章,“啪”地甩在地上金砖。
      整个正阳殿百官肃穆,鸦雀无声。

      白马行面色铁青。
      “好一个宣城织造,做的好买卖!”

      原来今年春季宣城织造陈可信新置办的一批官茧,被查出十车里竟有一车烂布。却是陈可信与各处分配的官员勾结,将好布截下,替换成残次货品,送去偏远各省。因天高皇帝远,官卑职小,下面就算发现了,也不敢声张,大多吃了哑巴亏算数。这一回恰逢西北柴安县郡是董文博昔年同窗,去信陈辞,又由董文博转告白马行,一查方知。

      一上朝,白马行就着人一字一句念了那奏折,其后冷冷道:“几匹丝帛,不值几许,朕最恨的,却是监守自盗!我好好一个大兴国,倒叫这些蛀虫,一点点,从里头啃空了。”

      一面说,一面扫视群臣,扫到某人,喝道:“房征,你说朕该怎么罚陈可信?”

      白马行这通脾气来得莫名,且已发了许久,只祖道明一个搭过腔。
      众官员都三缄其口,一来怕撸到虎须,二来也是知道,那陈可信乃是严维熙的亲近门生,哪个敢轻易出言得罪。再想深些,换布帛之事虽有不妥,但此类克扣凡当官的谁不是心照不宣,今日却被白马行小题大做至此,里面怕是另有乾坤。

      只是皇帝问到头来,场面话怎么也得讲几句。

      房征便道:“回皇上,此罪不可恕,按律须革去官职,家产充公才是。”

      白马行道:“嗯,如此处置甚好,不过朕思来想去,总觉还不解气,尚想打这个贪赃枉法的奴才一顿,你说该不该?”

      房征不停点头。“该打,自然该打,革职之前,至少先杖责五十。”

      白马行道:“好!”看着义愤填膺的吏部尚书,突然飒眉倒竖,喝道:“房征,还不跪下!”

      房征一怔,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已被左右侍卫摁倒在地。
      不由惊骇莫名。“皇上?”

      却见白马行高高在上,目光泠泠射来。“来人,赐五十大板!”

      房征这一下更是魂飞天外。“皇上?”

      白马行森然道:“房征,你可知罪?”

      房征整个人趴在地面,慌乱道:“皇上,臣不知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白马行冷笑一声,叱道:“你身为主考,公然卖题,如此监守自盗之徒,杖你五十多么?”

      房征心中一颤,继而大喊:“皇上,臣冤枉啊!”

      白马行道:“朕叫个人来,你再喊冤枉。”
      使个眼色,早有侍卫领了一人出来。

      诸官定睛看去,却见是一荆钗布裙的中年女子,一上殿也不说参见圣上,只是死死盯着房征看,继而浑身发抖,突然猛地朝他扑了过去,嘴里凄声大吼道:“房二郎——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房征一见她人,即刻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自知大势已去。

      周围百官胆战心惊之余,也是面面相觑。朝会上杖责官员,实所罕见。
      今日正和殿上这一出好戏,究竟为谁而唱?
      有胆子大的,偷偷去看左上首站着的严大夫。

      严大夫面沉如水,事不关己般看着棍棒结实打在房征的臀背,一下下皮开肉绽,发出闷响。
      嘴角是一丝掩不住的讥讽。

      这朝廷,怕要变天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故事015·十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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