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克]暗流》鱼丸粗面

5、同其尘

　　杨康见欧阳克从一坐下就开始走神，却也不出声唤他，只是将桌上茶杯一拂，杯子应声崩地，干净利落的粉身碎骨。
　　欧阳克终于扫了那人一眼，笑道，“莫非是我府上的杯子不合小王爷心意？但又何必跟它置气呢。”
　　“现在，这里都是我的，小王爱怎样就怎样。”
　　“是是是。”欧阳克这才想起来端起茶盏。
　　“你如今作何打算。”堪堪问完，杨康又装模作样拍拍头，“哎呀，我真是问得笨了，你又怎会告诉我。”
　　“呵呵，”欧阳克摇着扇子，视线又在杨康身上晃了一道，“看来小王爷是不准备杀我了，那就等你想杀我的时候，我再作打算也不迟啊。”
　　说完这话，欧阳克阖了扇子起身，“也许要关着我？那我就自觉点到囚室去了。恕不奉陪了。”
　　“你站住。”杨康也立时站起身来。“你听清楚。我要你，做我的人。”
　　欧阳克身形瞬间顿住了，“小王爷，说话不要大喘气嘛。”待转过身时，仍是从前的倜傥笑颜，也不知方才听到那句话是何等颜色。
　　“要请我做你的幕僚？你给得起多少月俸？”欧阳克笑着摆摆头。
　　杨康自主座高阶而下，负手踱至欧阳克身侧，倾身道，“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定然也明白，应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若是……我要你的命呢。”欧阳克本在摩挲着手中折扇。却只这一句话间，已是扇指杨康咽喉。面上虽是和暖，指间却是森寒。
　　杨康用余光睨着他，“你那么聪明，一定不会的。若是杀了我，很快便会有人送你下来陪我，我也不算亏。”
　　“哦？”欧阳克渐渐抽回了扼住杨康的桎梏，眼中光华明灭不定，“我想问问你，为何不杀我。”
　　杨康揉着脖子上刚才被压出来的痕迹，道:“因为你还有用处。”
　　“不错。”欧阳克嘴角上扬，眼中却黯黯，“我不杀你，也是因为你有用。否则，莫说我下来陪你，就算要我府中尽数下来陪你，我也不惜。”
　　见欧阳克转身又要离去，杨康皱皱眉道，“喂，我不杀你，你都不担心皇上问我罪么。”
　　“呵，这等小事，恐怕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吧，小王爷。”

　　杨康微扬起头看着那人走远，心中想着，既然你不教，那我就按自己的方式来了。
　　欧阳克想的大约是李代桃僵，但杨康想要做的，绝对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了。

　　稍后杨康便着人传了坚城至书房。
　　坚城一眼瞥见杨康正将写好的书函放入锦盒，便很快低下头抱拳见礼道：“小王爷。”
　　“嗯。”杨康走下书案，将手中锦盒递给他，“听闻皇上龙体欠安，你去备些礼来，送去京城，聊表我等臣下寸心。至于这封信函，务必呈皇后过目，就说是，赵王妃上呈。”
　　“是。”
　　“欧阳克现在何处？”
　　“小王爷没有吩咐，我等便没有限制他的行走，现下他正在自己房间，”
　　“嗯。”杨康点点头道，“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飞花琼楼，轻霭芳树，杨康一路向着府苑深处而去。饶是他出自钟鸣鼎食之家，见惯了雅致庭宇，却也觉得这景致太过细香明艳，直欲磨得人失了心性。
　　“这要换做我，也不愿意耽于此。”这样想着，杨康已是进了欧阳克所居的院舍，见那房门虚掩着，便敲也没敲一手推开了。

　　扑面而来的却是比外间更为浓郁的莺娇燕姹。
　　丽质盈盈，巧笑嘻嘻，衣袂旋舞，三五少女在屋内来来去去，看似收拾，实则戏逐。
　　杨康拧了拧眉头，一面不悦出声，一面找寻着欧阳克的影迹，“这般扰闹，你就不嫌吵吗。”
　　话还未完，杨康倒是看到了欧阳克。那人一袭轻软的暗纹妆花袍子穿得无规无距，此时正坐在落地的梳妆镜前，由着姬人为他整理。
　　素手执玉篦，那纯净的白，在欧阳克黛色发丝间徜徉，黑与白之间的光华流转，杨康错觉那是光线在绸缎上流泻。
　　欧阳克忽而伸手捉住了发间的那抹白，转头对着那姬人说了什么，一时清浅娇嗔，言笑晏晏，尽堪图画。
　　杨康虽然气结，却也移不开目光。柔柳宫腰，俯仰皆有姿，杨康沉沉唤了一声，“欧阳克……”声色竟有些黯哑。
　　“嗯？”欧阳克终于想要搭理杨康了，转身而对，还犹自带着刚才那抹坦澈无邪的笑意。
　　杨康呆住了，那人从来没有这样对着他笑过。之前虽然笑得动人心神，却总是面具。
　　欧阳克见他不说话，便作势讶然道，“咦。方才小王爷说了什么……哦，说我这儿太吵了是吧。那这边，您还是少来为妙了，免得折寿啊。”
　　杨康被他这几句话一冲，回过神来，目有冽冽寒光，不发一言。
　　欧阳克偏头仔细瞧了他片刻，折扇一开，笑了，“你们快抬起头来看看小王爷。”
　　刚才垂首行礼的姬人们不由得好奇，迟疑着抬眼，看了一会儿，纷纷不解。
　　“你们就算再无知，也应该看得出，小王爷的杀意了吧，还不都快退下，当心连我也保不了你们哦。”

　　杨康看着最后一个姬人步出将门带上，这才回身，见欧阳克正在翻找柜子，终于扯出一件乘云纹缎袍，左右看看，已经没有人可以帮他穿上。
　　欧阳克只得拎着那袍子，对着杨康挑挑眉，“可否劳驾尊上，帮帮忙……”
　　杨康噙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饶有兴致地上下看着欧阳克，慢慢走近。
　　及近，两人之间不足尺。杨康一点点拉过那人手中的袍子，扬手，扔出，袍子在身后绽出荧雪霜云。
　　同一瞬，欧阳克被杨康一把扯过揽入怀中，“我很乐意，帮你。不过，穿就不必了……”
　　欧阳克深吸了一口气，笑意在脸上渐渐漾开，“不帮我穿，就出去。其他的，不用你。”
　　拉扯间本就没穿齐整的轻衫更加不成样子了，杨康此时完全不想听欧阳克说什么，只是魇住了般，伸出手去，指间拂过欧阳克脸侧轮廓，寸寸滑下，至于颈侧，顺势而落，最终停在衣襟处摩挲。
　　此时杨康大概混不自知，他整个人都已凑了过去。紧随着手熨上那白皙颈项的，是唇，流连着，贪恋着，那温润的触感。
　　欧阳克眯起双眼，真气开始在掌上汇聚，却迟迟没有动作。

　　门外适时响起叩门声，杨康不去理会。
　　欧阳克看了眼门口，问道，“何事。”声音有些颤。
　　“属下有要事向世子禀报。”
　　“进来吧。”欧阳克睨着杨康，出声言道。
　　转而又轻声在杨康耳边言道：“我知道你可以旁若无人，我也不在乎。不过，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最好认真听他说。”
　　坚城听到欧阳克应门之后，倒也是很识趣的顿了一会儿，才复又敲门进去。

　　“说，怎么了。”杨康倚在罗汉榻上，闭目问道。
　　坚城垂首回话，眼角余光扫了一圈，视线被一道巨大的花鸟山水屏风挡住。
　　“有人闯入。”
　　“这点小事还需要我来处理？”杨康睁开眼，有些愠怒。
　　“这……”坚城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是那日与欧阳克在一起的那个男子。”
　　“就算是他，你们该怎么做，便去做好了。”
　　坚城将声音压得更低，“他……他在府兵与缠斗时，进入了一个很奇怪的院舍。问过此地府兵，都说那屋子平日里任何人都不准入内。而且……据说，有什么可怖之物。我等不敢轻举妄动。”
　　杨康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来，“他如若死在里面，不是正好？但若是横生什么枝节……也罢，我去看看。”

　　待那两人离去，欧阳克走出屏风，盯着远去的人影，敛目忖着：死在里面……哪里……是谁……
　　折扇在手中划着圈，欧阳克神色愈发凝重。
　　——如果是有人进了叔父留下的蛇坞……那，就算我赶去，还来得及否。
　　不管心里想了些什么，欧阳克已是拉开门，快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