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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5 奴良音姬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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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奴良音姬 (下)
熄灯前,山吹教音姬读完了一篇诗。音姬刚刚识字,仅能读出诗的音,品不出诗的韵,也不明白诗的内容。音姬一碰到诗就调皮捣蛋,成心不好好念,还时不时地巴望外面。
音姬从小和酒吞一起野惯了,静不下心来。山吹希望音姬长大后是个文静的女孩,活泼点也好,但内里一定要装着诗书文墨。
山吹哄着音姬睡觉之后,刚要躺下,音姬忽然喃喃出声:“妈妈,我爸爸到底是谁?”
山吹诧异了一下,站起身,走到音姬的床旁边,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奴良鲤伴,鲤伴爸爸。”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鲤伴爸爸?”
山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快了。”
“可是酒吞爸爸说鲤伴爸爸是个大坏蛋。”音姬抿着嘴偷笑,“他让我保密的。”
山吹轻声笑了出来,解释道:“鲤伴大人啊……有时候很温柔很温柔,有时候会有点小坏,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你看,谁都有缺点和优点是不是?”
“妈妈也有缺点?”
“当然有。”山吹笑道,“音姬说说妈妈的缺点是什么?”
音姬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妈妈的缺点就是……总是让我背诗!”
“这是妈妈为音姬好啊,女孩子天生聪慧细腻,读点诗没有坏处的。”
“不!我没说错,我没说错……酒吞爸爸也说妈妈的缺点是让我背诗。”
山吹惊讶:“他也这么说?”
“嗯!”音姬小脸一扬,分外得意,“酒吞爸爸说小孩变强就是大人了!”
音姬每次说不过山吹,都会把酒吞童子搬出来,好像他说的什么话都是世间真理。
音姬这孩子,到底有多依赖酒吞?
如果有一天,鲤伴真来了,她也会去依赖鲤伴么?
鲤伴大人……会认出音姬么?
每到夜深,山吹会反反复复想这些问题的答案。即便思考不出确切的答案,她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想。
如果,第三年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她究竟是高兴,还是失落?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山吹教音姬诗书,酒吞教音姬剑法奥义。音姬的剑法奥义进步得很快,小小的年纪,已经能和酒吞对打四个回合了。
山吹有时会坐在走廊里望着酒吞和音姬的练习,然后为他们准备茶点。酒吞讨厌喝茶,就光顾着吃点心,把茶扔给音姬。音姬不乐意,对着酒吞狂拍狂打,酒吞叼着点心,越吃越乐呵。
山吹在一旁处于无语状态。
音姬撇嘴:“酒吞爸爸大坏蛋。”
山吹同意:“下次不做你的份了。”
酒吞立刻举白旗,把剩余的点心全部推给音姬,自己拿走茶壶,缩到一个角落里,不时瞥一瞥那对“狼狈为奸”的母女。
母女开心地吃点心,似乎没有同情酒吞的意思。
音姬挥着小竹刀,挺着小胸脯,觉得自己特别威风。
山吹一边微笑一边夸奖音姬,音姬更得意了,又开始说酒吞爸爸的奥义有多么多么厉害。
山吹笑着,心里渐渐沉了下来。
山吹在旁边的时候,酒吞教给音姬的大多是剑道、防身术和空手道。
至于那些奥义,山吹基本没见过。
音姬体内有四分之一滑头鬼的血脉,她理应学会滑头鬼的‘畏’,可是没有人教她。山吹倒是常常从音姬嘴里听到‘喷火术’之类的奥义,那些应该是酒吞童子独有的‘畏’。
音姬到底怎么学会那些招数的?山吹不明白。她想探一探究竟,便时常到走廊里坐着,想看到酒吞教音姬奥义的过程。
可酒吞似乎很少教音姬奥义。山吹怕漏掉一些过程,就天天去看。
终于有一天,音姬挥着挥着剑,把剑扔到一旁,拽着酒吞的袖子,央求道:“爸爸爸爸,怎么不教我好玩儿的东西了?”
酒吞迅速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山吹,又摸了摸音姬的头,笑道:“音姬还太小,有的好玩儿的东西不好学。”
山吹警觉了起来。‘好玩儿的东西’恐怕就是酒吞童子的奥义。
可下一瞬间,山吹和酒吞都惊愕了。
音姬闭上眼睛,展开双手。熊熊燃烧的火焰从空气中骤然出现,染红了走廊前的整片空地,连四周空气都变得十分灼热。
环绕在烈火之中的音姬,眼睛是酒红色的,长发也是酒红色的。
她竟然学会了酒吞童子的‘畏’。
山吹望着那些红彤彤的火焰,手中的盘子掉到了地上。她赶忙低头去捡,可双手就是不听话地发颤。
滑头鬼的血脉竟然学会了酒吞童子的‘畏’,不管怎么说都是不符合常理的。
“看!爸爸爸爸!我掌握得很好哟,很好哟很好哟,多教给我一点点吧,就一点点好不好?”音姬缠着酒吞,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眨巴眨巴,很可爱。
山吹站在不远处,皱着眉,也望着酒吞。
酒吞无奈笑笑,蹲下来,摸着音姬的脑袋,慢慢道:“音姬很聪明,很厉害,不过,还欠缺一点。”
酒吞凝神,一小束火焰从地面腾空而起。火苗很小,酒吞的头发和衣袖却被强大的‘畏’吹得不停翻飞。火焰绕着酒吞的身体,一圈一圈飞升,好像一条纤细的藤蔓,把酒吞围在其中。
音姬试探着去触碰那安静的火焰,火焰的温度不高,很温暖,酒吞却一把把音姬推开。
音姬倒在地上,吸吸鼻子,表示很委屈。不一会儿,音姬尖叫了一声。刚刚触碰过酒吞火焰的手开始发热,表面上看不到伤口,内里却是钻心的疼痛。
山吹赶忙跑到音姬身旁。
音姬大口喘着气,左手捂着右手,小脸憋得通红。
山吹把音姬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乖、乖……你鲤伴爸爸在的话就能为你治伤了。”
音姬喃喃道:“我自己也可以的。”
音姬的左手捧起一小团淡黄色的光芒,覆在右手上。
山吹抿着嘴,视野仿佛全被黄光笼罩。
以前,她受了伤,最着急的是鲤伴。他会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脑袋倚着他的肩,然后捧起淡黄色的暖光,覆盖在她的伤口上。
伤口一点点愈合,鲤伴一言不发。许久之后,鲤伴才会在她耳边轻声说,疼么,不会有第二次了。
他说,她受伤了,伤口就好像剜在了他的心脏上。
她笑着,反而开始安慰鲤伴,一遍又一遍说她会小心的。
鲤伴这才会放开她,再送给她一个轻柔的吻。
那些年甜蜜到腻人的小事,山吹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再次发生了。
“妈妈!”
音姬的叫声把山吹从记忆里拉回来。
“妈妈,音姬完全好了!妈妈不要伤心了!”
山吹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音姬左看看右看看,撅嘴:“咦,酒吞爸爸去哪儿了?”
山吹拉起音姬的手,默默地看着音姬的眼睛。
音姬长得很像鲤伴,尤其是一双金色的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有些张扬却不轻狂。
而酒吞的眸色是酒红的,发动‘畏’以后更显得猩红,甚至让人感到恐惧。
音姬是鲤伴的女儿,瞳色不应该是红的。
山吹心中忽然一动,说:“音姬,酒吞童子他……他不是你亲爸爸。”
音姬的回答出人意料。
“我知道。”音姬还在到处寻找酒吞童子的身影,“可是我感觉酒吞爸爸就像亲爸爸一样,从不虐待音姬。”
“那音姬觉得鲤伴爸爸是怎样的人呢?”
“鲤伴爸爸是坏蛋!他不关心音姬也不关心妈妈,妈妈一提到鲤伴爸爸就显得很悲伤,鲤伴爸爸肯定是坏蛋!”
“不是这样的……鲤伴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给妈妈的幸福太多太沉了,所以妈妈才会悲伤。以后,我们三个,还有你的弟弟陆生,我们一起分享鲤伴爸爸给的幸福,我们就不会悲伤了,好不好?”
音姬随口说道:“陆生也是大坏蛋!”
山吹刚想说些什么,音姬却甩掉山吹的手,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山吹抬头一开,酒吞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束嫩黄色的山吹花。
又到了一年的春季,山吹花盛开的日子。
这天晚上,山吹和酒吞吵了一架。
山吹很少为一件事歇斯底里,生气了会埋在心里,不让别人和她一起悲伤。她和鲤伴结婚后,基本没有吵过架,雪丽常常夸他们是超模范夫妇。
这天晚上,山吹气得浑身发抖。
“音姬是鲤伴的女儿,她是滑头鬼的孙女,不要再教她酒吞童子的‘畏’了!”
酒吞沉默。
“她是怎么学会酒吞童子的‘畏’的?”
酒吞依然沉默。
“万一这对音姬的身体有害怎么办?”
“不会的。”酒吞终于回话了,他凝视着山吹,忽然笑了,“音姬,她没必要学滑头鬼的小把戏,她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像滑头鬼那么弱?”
“滑瓢大人和鲤伴大人都很强。”
“那只是在你看来。”酒吞冷哼一声,“在我看来,他们连蝼蚁都不如。安倍晴明是蝼蚁,他们连安倍晴明都招架不住。”
“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了?告诉我。”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喝错药了啊,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喋喋不休的女人,我酒吞大爷真没必要费心费力追你。”
山吹一怔,低下头,又抬起头,神色比刚刚更加坚定,语气放缓了不少:“酒吞童子大人,请告诉妾身,音姬为什么会学会酒吞童子的‘畏’?”
“不说。”
山吹迅速抽出袖子里藏着的小刀,抵在酒吞的脖子上,眼神冰冷:“酒吞大人,您对妾身的好,妾身都记在心里,可您明白妾身的心意的。妾身对鲤伴大人……”
山吹还未说完,架在酒吞脖子上的刀刃就化为粉末,掉落在地上,燃烧成灰烬。
山吹怔忡之间,酒吞已拉开房间的隔扇,丢给山吹一句话:“我只知道,杀了安倍晴明,你就能永远留在地狱。明天一早,等着安倍的项上人头吧!”
酒吞的狂笑声充斥着空落落的庭院。
山吹颓然地靠在墙上,一颗心仿佛沉入海底。
酒吞几乎带走了院落里所有能打仗的小鬼,就连音姬也没有落下。
山吹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她为了鲤伴、为了音姬,几乎倾尽了自己的全部。可就像酒吞说的那样,她太弱了,所以,哪怕是羽毛飘落的轨迹都改变不了。
山吹漫无目的地走在院落里,却正巧碰上美崎香。
美崎香手里拎着两个巨大的布包,看到山吹之后,脸上微微惊愕:“怎么你也在……?”
山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酒吞大人去攻打地藏殿了,我太弱,他把我留下了。”
“你说什么?”美崎香神情古怪,“他骗你的吧。阴摩罗鬼大人说今晚安倍晴明会来将军殿取一样东西,酒吞大人不想跟安倍打,所以才把人都带走了。不过像我们这种女人,他才不在意,所以把我们留下了。赶快收拾收拾东西吧,万一被安倍晴明误伤了怎么办?”
山吹听了之后异常平静:“他不是很强么?怎么也怕安倍晴明了?”
“我也只是听阴摩罗鬼大人说的。酒吞大人最近在使用一个禁术,好像是把一种妖怪改造成另一种妖怪,费了很大力气,啊啊,不愧是酒吞大人啊,好厉害。”
山吹的眼睛渐渐睁大。
难以置信。他在把一种妖怪改造成另一种妖怪?
那音姬……
山吹的心脏开始狂跳。
隔扇拉开的摩擦声响起,走廊里到处是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山吹呆愣在原地。
美崎香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你也赶快逃吧,地藏殿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