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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龙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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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干了蠢事,但花橘没时间烦恼,从权斥退六部副长官的后果接踵而至,家里一直挺热闹,也越来越脏。
不知道是否算幸运,六部长官没有结伴前来,而是在两天里不同的时间轮番上阵,他们中看来最年长的一位是知东庭的父亲,作为枢密院大头目,虽然就住在隔壁,他还是最后一个到来,当时已经接近黄昏,知东庭刚好过来帮忙做饭,因为他帮花橘的卧室维持一般水准的整洁,所以就算从权很厌恶,花橘还是希望他每天都来。
必须承认,知道从权的秘密之后,花橘的好奇心达到某种限度感的满足,她不太想去偷听了,也没有很想再看从权冷着脸骂人的欲望。再说,要承认这一点真痛苦,她曾成功偷看过从权接待长着山羊胡的御史台头目,从权根本没有开口骂人,他只是冷漠地凝视对方,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给对方看。那个看来老成刻板的男人在几秒钟内出汗如浆,完全不能承受从权的目光,他颤抖着伸手哀求得到那张纸,而且在从权起身离座的时候,似乎很真诚地跪了下去,在那时候,花橘确定如果他不结巴着请求离开,接下去一定会口吐白沫抽死在从权脚边。
那个画面对花橘来说还是太冲击,事后她真切感到影响存在是再见到从权的时候,从权似乎是另一个人,他完全不冷淡也不残酷,而且一点不提发生在自己家客厅的事。他越是亲切温和,花橘越是无法忘怀他的另一面,她犹豫要不要坦白自己偷看他和客人见面,然而就算坦白,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安慰呢?从权不会认同她的看法,他是那种可以将公私完全分开的人,再说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是要听到从权虚假的否认,还是要让他当面骂她笨蛋,两者都只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差,这一点她倒是很确定不希望看到。
枢密院大头目驾临之时,正当花橘深刻思考的紧要关头,她无法控制想将烦恼一吐为快的冲动,而知东庭又是一幅“我是知心大哥”的模样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她终于决定要说,“知……”
“等等,我家老爷子来了,我得去看看。”知东庭却丢下抹布,寻着那条熟悉的偷窥之路,跑去大厅的墙角窗下。
花橘好无奈地跟上去,“从权会不高兴啊。”
“之前你又不这么说。”知东庭不断看天色,似乎有些烦躁,“但愿老爷子不要被气厥过去,到时候没人救他,有什么就不好了。”
“会有什么呢?”花橘无辜地问,他们能看到从权了,他有一幅在办公时候用的脸,严肃冷漠,之前或许能吓得纯真的孩子哭泣,不过现在花橘已经不会太当真了,而知东庭的父亲显然也是,父子俩在外貌上毫无相似之处,反而是老人公式化的表情,像极了从权,当他们两个人都用鼻子发音,突然间让人有种错觉,他们仿佛是两张量产面具,正摆在名叫“恶犬相持图”的主题画框里。
“对夏从权有点信心好吗?他一定有办法的,至少会让老爷子乖乖闭嘴回家,这一点他很擅长。”知东庭真是正直的人,一点都不偏袒自己的父亲,不过就是如此,反而可疑,花橘忍不住看他的脸,果然他正嘿嘿低笑,“不过我家老爷子一次能收拾下三个老婆,七个儿子,十六个孙子,还不是只收拾过一回两回,所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不知道究竟是从权厉害还是他厉害?你看呢,花橘小姐?”
因为对方问得礼貌又真诚,花橘不好意思假装没听到,“我想如果皇帝陛下不介入的话,应当是令尊略胜一筹。”
知东庭谦虚了一下,“其实是夏从权胜在年轻啊。”然而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到这时候,只要他们不互相吐口水,我就谢天谢地了。”
花橘狠狠瞪他,仿佛在责问既然他们那么讨厌从权,为什么还要上门来招惹他呢。
“没办法,谁让他少年得志,又不是纯正的华国血统呢。”知东庭的叹息还算真心,“少年得志大不幸,这话一点没错,到我这把年纪,就会明白一切都是虚名,能够过踏实的生活才是幸福。”
“你、你……”花橘犹豫着该不该赞同他的话,他怎么知道从权的秘密呢,他是不是故意套她的话呢。
知东庭拿出一个苹果给她,“我是朋友啊,花橘小姐,请对我有点信心吧,而且我也只知道夏从权的父亲是东海国的朝廷大臣,此外根本找不到任何实际证据呢。”
“但是,你找了……”花橘不满地低喃,他们又多了一个敌人,真没想到连知东庭也会站到他们的对立面,难道说这个国家,真的认为血统是高于一切的东西吗?她怨恨地挪动身体,以实际行动表示要拉开距离。
“好小姐,你的语文真该加强,我那只是一种说法啊。”知东庭不敢相信她一边吃着自己给的苹果,还能一边怨恨她,“虽然夏从权的性格需要花大力气矫正,但是能力也好,观念也好,政策也好,我绝对是支持他的。不然我也不用这么辛苦挽留他了。”
“那是因为皇命!”花橘怨恨得想踢他,现在她才知道从权为什么总是要他滚,“说到底你们还是不能接纳他,还是希望他有多远滚多远。”
他们闹得太大声,墙壁那一面两个冷冰冰说着客套话的人,被吵得无法继续下去。
从权清楚花橘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大,所以认定责任在知东庭,可惜对方的爹就在面前,不然他可以立刻去让知东庭滚。
沉默片刻后,枢密使大人用老人特有的谨慎态度婉转问候夏从权的新宠,他知道那女人不是华国人,虽然在他看来这选择很愚蠢,不过就男人的角度来说,他佩服能大胆尝试的人。当然他也有责任,既然已经领取皇命,他必须提出告诫,虽然很不情愿也要将夏从权导回正途。
结果夏从权用一贯的冷淡回应告诫,“是的,她不是华国人,不过她很好,引诱她无礼的人应该是嘉永令。”
知东庭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了,他立刻要花橘闭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夏从权和枢密院使知大人一起站在窗前,从权将窗子完全打开,在混乱肮脏的庭院走廊下,矮小的长青木顶着灰尘努力生长,花橘可怜兮兮地拿着一颗啃过的苹果在看他们,在她身后,知东庭正拼命想能变不见。
“从权……”花橘好委屈,这次她真的不是自愿来偷窥的,“是知东庭……”
“嗯,我都知道。”从权慢慢绽开微笑,“到我这里来。”
从权弯腰从窗外将花橘抱进来的时候,枢密院使一幅快要中风的模样,然后从权继续抱着她回到座位上坐下,老人的额头开始爆青筋,再之后从权坚持要她留在他膝盖上,老人终于发出怒吼。
“孽子!!”
那叫声中气十足,气动山河,隔壁知家听到了,应该不用担心老爷遭了夏从权荼毒。虽然花橘这么想,不过才过一秒钟,就看到老爷子慢慢倾倒,刚刚逃开的知东庭只能又跑回来搀扶倒下的父亲。
几分钟后,知家父子在意外流利爽快地数落声中,宛如闹剧般离去。
从权始终不放开花橘,她坐在他膝盖上目送知东庭含泪离去,他甚至连用目光求助都做不到,因为老爷子的教训并不止在口头,看到一个男人活到知东庭那把年纪还要挨老父亲的巴掌,她大开眼界之余,觉得从权没有父母亲可能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没人中风昏倒口吐白沫以及下跪,从权看来也没做任何欺负人的行为,算是她理想中的和平结果,但她还是忍不住叹息,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遗憾,否则她不会这么失落。
“怎么?”从权突然凑在她耳边问,“知道偷看有危险了?”
花橘点头,她想到遗憾的所在,真想哭,今晚没人给她做好吃的蔬菜杂烩了。
她的心情很坏,从权却不尽然,他没想到能这么简单打发了枢密使,那个男人的人生几乎是华国官员最理想的范本,他出生自一个大家族,又建造一个大家庭,虽不是特别有能力,却凭着耐性和毅力以及少见的清白记录,坐上枢密使的位置。和其他官员最大的不同,他没有突出的优点,但也没有缺点,至少没有能构成威胁的缺点,所以难以对付。
从权不能像之前对付其他人那样,拿出足以威胁他们仕途的犯罪证据来逼退他们。不过这一点,在仔细研究从虞夫人那里得到的账本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令人意外的是花橘,他很高兴自己的选择没错,她不是只会带来麻烦,她也能帮他扫除障碍,虽然她本人似乎毫无自觉。
“今晚去住外面吧。”他一边为生命中的惊喜微笑,一边在花橘耳边说,“住在离港口比较近的地方,那里风景不错,而且有人会安排好一切。”
“为什么?”花橘不信能有这样的好事,她住外面的次数不多,真的不多,被囚禁不能算,住在源星若家里不算,从权家也不算,甚至有知东庭的时候也不能算,他们都把地方弄得太像家了,她想要的是那种纯正的“旅行途中”感觉。
“因为我受不了这里了,如果继续住在这里,我怕自己会忍不住烧了它。”为表示真诚,他叹息了一下,但只有一下下,“环境……嗯,想想看,隔壁邻居现在可能更想我们滚了。”
花橘喜欢他如此坦诚,她小心翼翼地问,“是去住旅馆吗?”
“当然,提供食宿的旅馆。”
不知为何,从权突然笑出声来,但这丝毫不影响花橘的想象,海边!风景好!提供食宿!最重要是旅馆!!花橘觉得眩晕,她脑海里出现的是多么完美的画面,然而它竟然可能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真实得让人想尖叫。
夏从权在做决定后行动迅速,不过也是因为他们没什么行李好收拾,花橘带了一个小包包,在里面放了她的钱、换洗衣服和两双鞋,她太喜欢上面手绣的花样,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带上它们,另外有两本书,一本是甘棠送她的,虽然她至今也看不懂,还是决定带走,另一本是她最简单的学习用书,她能看懂的也很有限,但是作为纪念——纪念被从权烧掉的其他几千本书,她也带上了它。还有她的文具,也是从夏从权那里拿来的纪念品,这是为了纪念变得空空的书房。她很想再爬一次树,摘些叶子作纪念,但是从权不允许,他表示不让任何人协助她,于是她也只能放弃。
原本从权没带行李,可是花橘坚持连换洗衣服都不带就去住店,不符合常识,他解释说男人的着装问题很好解决。然而花橘不接受,对她来说,没有行李去住店就像不穿内衣上街,她吵闹、念叨、纠缠不清地反复折磨他,终于他屈服了,收拾了和她一样的包包。只不过里面还是没她认为正常的换洗衣服,也没有留作纪念的杂物,只有一包包分开装得很仔细的零食,全都是她因为遵守食物和鞋子不能放一起而另外打包的。
出门的时候,气氛称不上愉快,从权还在叹息自己不正常的纵容,而花橘觉得他真傻,正常人的生活本来就充满种种忍耐和妥协,她期待看他早日有崭新认识,前提是在那之前他不把她欺负死。
“我没有欺负你。”从权抗议,他不敢相信,他提着她的行李,牵着她的手,为她的胡说八道皱眉、忍耐,而她竟然在一边露出“你欺负我,我好可怜”的悲哀脸色。
“是,你没有欺负我。”花橘继续哭,刚才在院子里和从权的属下告别,那两个看来很死板的人都流泪了,地板那么脏,不仅有灰尘还有动物的排泄物,他们却能立刻跪下来恳求从权不要走,所以应该不是虚情假意。
不过从权不为所动,他平静地吩咐他们在夏家留驻到接管房子的人来了再走,这时候花橘才知道他真的把房子卖了,然后他继续下命令,不要跟踪,也不要寻找,他希望能顺利离开。这是他传给之后所有上门请愿者的话,为了证明自己决心坚定,他把这些话写了好多份吩咐他们贴在大厅墙壁上。
那两个忠诚的官员还是跪在他们面前,默默流泪到让花橘快疯掉,她受不了看人做这种真诚偏偏又很没尊严的事。她努力暗示夏从权做点什么,结果他竟然不理她,她一下子被气昏头了。
“夏从权!你是石头心的怪物吗?!”才对他大叫一声,她就后悔到不行,那两个加起来应该超过七十岁的男人突然放声大哭,好像是为了抗议她的无礼,他们的哭声让她那一点点羞愤的勇气荡然无存。
更丢人的事在后面,从权不理会男人的哭声,反而饶有兴趣地看她,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在她昏倒或者逃走之前,他用异常柔和的声音说,“花橘,你还不清楚吗?我正是那样的人,除了你,每个人都不存怀疑。”
花橘受不了,她也开始哭,好吧,在场还有谁比她更有资格哭呢,他们马上就能摆脱从权了,但是她还要和他在一起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我是为了你,才有所改变,花橘,从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个时候开始……”从权继续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
然而那两个人不哭了,他们抬头,脸上是遭受严重打击后的扭曲表情。
几秒钟后,他们用看妖姬的眼神看花橘,然后交换一下眼神,又一起对从权低下头,这次比刚才还要低。
花橘犹豫是该同情他们,还是该气恼他们看不起她,她好歹也是有着大把好日子可过的阳光少女,如果她真嫁给从权,至少能保证他逃亡后的日子轻松多了。
“不要说出任何侮辱我未来妻子的话。”从权清楚他们的想法,“纵然我放弃官职,但是作为男人,我会尽力保护妻子的名誉。”
“但是这个女人!”年长的那个官员因为从权的话开始用头撞地。
“这个女人难道比国家更重要吗?”而较年轻的那个官员就直接说出了心里的话。
“谁是那个女人!”花橘不哭了,她大叫,“还有搞清楚一点!这个国家!这个国家什么时候属于从权了?!”
“次相大人是国家栋梁,不该因为儿女私情,丢下对国家的责任。”自以为正确以及正义的人,是难以教化的。
“儿女私情?”花橘看一眼从权,他没有笑也没有愤怒,他漠然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们,那种深沉的样子正是他工作时的表情,当她看他,他只是默默回看她,她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打算帮忙,他在等她的回答。
承认还是否认?她当然该承认,从权离开的真正原因怎么能随意公开?但是她承认什么呢,承认她已经胡乱答应嫁给他了吗?
那个混蛋的承诺,她还记得,记得永远不要再提起。
花橘摇摇头,她不要受逼迫,尤其在这么委屈的时候。“这个国家没有让他幸福快乐!你们好好看看,他工作了那么多年,住在垃圾场一样的屋子里,没有家人,邻居吵得要命,同事一直欺负他,他要离开了,连多余的行李都没有!”
这时候她想到另一个紧要问题,“住宿费需要我出吗?”
从权看着她,没有回答,她以为自己让他为难,于是更小声些说,“我出也没关系,不过就不可以太奢侈。”
“不,花橘,养家的钱由我出。”从权慢慢有了笑意。
花橘也松了口气,她还是想能住得舒适,吃得开心,“好吧,这些事就交给你安排。”
他们再次手拉手往门外走,花橘不想滥用同情心,那些斜着眼睛瞪她的人都一边儿凉快去吧,至于从权,他对这场面已经满意,他确实希望能逼迫她说出更多承诺的话,但是他也清楚逼迫来的承诺不是能长久的承诺。
一想到离开这个门口,意味着脱离一种固有的生活,心情不免雀跃。花橘乐观地想着,比起即将得到的,背后的号哭声是旧有生活最后的阴霾。
“次相大人,请千万三思。”
那是花橘最后一次听到有人用官职称呼从权,在男人悲哀的挽留声中,他们踏出了后门,夜风里有海水的味道,但更可能是放松心情后才能闻到的自然的味道。花橘不由自主握紧从权的手,在他们眼前是一片黑暗的道路。
“我希望你以后也这样依赖我。”或许是夜风让人松懈了,从权说出心里话。
结果到旅馆之前,花橘都因这句话耿耿于怀,她一直哭到月光明亮处,华国上空的双辉月没有柯洛芬的那么亮,它们几乎重叠,形成了大块独特色泽的月晕,花橘在这一片光辉下默默流泪,从权发现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流淌到手臂上。他说了一堆话,才终于让她停止流泪,不过并非是心情好转,而是走路走到她没有可浪费的体力了。
在一大段快被累死的喘息后,纵然路痴如花橘,也发现他们刚才都只是在繁华区打转,她本想咬牙忍耐,反正沿路都有店铺和行人,看他们到也不至于无聊,不过天色渐晚,好孩子的睡觉时间已过,四下变得冷清,一点点声响也被放大,恐惧感随之到来,她对从权的信任不免动摇起来。
“差不多可以了。”就在这时,从权开始加快步伐,他们又由街道走向巷子,每一条巷子都很黑暗,不过眼前这条格外的长,格外的暗,幽暗的月光只落在两侧的高墙上,反而更增加深水般的窒息感。
花橘听到高墙那边传来奇怪的声音,是动物发出的低哮,在静静的夜里,引得大地随之震动,她惊恐地想藏在其中的究竟是什么,不过得到的结论都不适合发生在一个巨大城市,她第一次觉得城市巨大未必不好,至于那种震动,她想也许只是脚软罢了,她发誓要坚强以及更乐观向上,但是此刻,她还是抓紧了从权才能不被留在这条漫长的黑暗通道中。
那条通道没有尽头,至少花橘没看到,他们在仿佛通往死界的黑暗道路上走了好像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突然从权停下来,他在墙上摸索,然后出现了一道门,一道黑色的沉重的小门,在门的后面仍然是一片黑暗,只有沉郁清甜的香气,通过嗅觉提醒她,那里有不同的天地。
渐渐的,那团黑暗变化了,有一点点活跃的东西自它的最深处产生。
从权的声音朦胧透过香气的迷障,“来,我们到了。”
“……这里是?”花橘敬畏而迷惑地看着那团不断变化的黑暗,它变明亮了,而且越来越亮,直到让人无法漠视。
一个绿衣少女提着淡黄色灯笼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对他们微笑,那是职业性的笑容,不过此刻却充满着诡异的味道。然而她的声音和那香气一样迷人,“欢迎光临龙眠馆。”
她的容貌在淡黄色灯光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虽然那张脸没有从权那么美,美得让人印象深刻,但是就像是香气构成的幻影般,仅仅是神秘,就让人觉得心跳加快了。
花橘忘了恐惧,她有点紧张,因为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活动画像般的美人,她担心自己说话结巴,担心自己会流口水,担心自己胡说八道,但这时候她已经开始说话了,“姐姐,大姐姐,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龙眠馆,呵呵,我喜欢这里。”
“我是龙眠馆的掌柜郑翠芙,花橘小姐,你们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再接近些看,花橘发现翠芙不是少女,至少没那么年轻,她脸上有很细小的皱纹,就像是花朵中间富有生机的花蕊。不过就算如此,花橘还是喜欢她,她声音好听,又会假笑,连拒绝人的技巧都好完美,一想到接下去可以和她住一段时间,花橘忍不住浮想联翩。
在花橘傻笑的时候,从权拉她跟上翠芙,他们往建筑里面走,其间那野兽的咆哮不曾间断,这是他最担心的一点,可惜花橘根本沉迷在幻想里,对原本很可怕的事毫无反应。
他们的房间相连,这安排让从权有点失望,不过翠芙严厉的眼神让他无法开口提意见,和预想的一样,房间宽大舒适,而且灯光暗淡,他忍不住想等到天亮,花橘会有怎样的反应,他还没遇到任何一个见识龙眠馆真面目而不惊讶的人。
但是花橘的神经质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早,翠芙派人送宵夜的时候,她终于发现翠芙已经走了,“啊!我怎么在这里!那位大姐姐呢?”
“吃完宵夜,就去睡了吧,明天我将离开的计划告诉你,你也该做准备了。”
“翠芙呢?”
“吃宵夜吧,没吃晚饭就出来,现在应该也饿了。”
花橘好泄气,她讨厌啰嗦的从权,巧的是她刚一这么想,从权就闭嘴了,然后就是可怕的咆哮声和震动。
震动比之前都更长久,咆哮声简直要穿破地板,花橘发誓那个东西就在他们脚下……可能还有很深的地下。
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从权又点一次桌上的灯,刚才它被震落在地,花橘担心它能坚持过下一次。
“你、你听到了?”确定真的平静之后,她颤抖着问从权,“那个东西在我们脚下,你也听到了,对不对?”
从权竟然动手盛饭,他只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啊!”花橘又被气到了,她冲到从权面前,“这可是生死攸关的问题,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龙眠馆还算安全。”从权开恩多说一句,他塞一块点心在她嘴里,话题便又回到民生问题,“吃饭吧,吃完了早点睡,睡着就听不到那个了。”
“不对,不仅仅是安全……那究竟是什么?”点心非常美味,花橘希望其他食物也有这样的水准,她每种都尝了一点,结果并没让她失望。
从权满意地看她埋头大吃,希望安静时光更长久些,可惜那震动声不久就又来了,这次似乎比刚才还更激烈,灯在第一声咆哮时翻在盘子里,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在震动的间隙里,走廊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但那咆哮又起,就在开门的时候,光明只有一瞬间,一个笨蛋伙计颓然倒地,手上的灯一直滚到从权脚边。
“我的煎饼!!!”花橘惨叫,她被灯油味呛到,可是这样并不能挽救美食。
“夏从权,想办法啊!”她大叫,对无名生物的恐惧顿减,
此刻他们必须很大声才能穿透噪音,那伙计也在大叫对不起,而从权始终静默着,直到又到了噪音的间隙。
“花橘,你保证能拿好灯吗?”从权问道,“就算发生了意外的事,你也不会丢开它?”
“什么?嗯,我当然可以,想点办法啊,从权,我的宵夜全毁了。”她忍住不提他的错误决定,这里太可怕了,她明天一早就走,就算遇到再怎么奇妙的人,她也不会留恋龙眠馆了。
“如果你能做到……好了,请拿好。”
从权点亮第一盏灯,把它交到花橘手里,接着他低头拿起踩在脚下的第二盏,而这时候,房门口出现另一盏灯,翠芙上来看他们。
“很抱歉让你们受惊了。”
翠芙的声音还是那么美,不过花橘能抵制诱惑了,她催眠自己,比较美的人在她面前,看从权不好吗?从权很美,又有热情,懂得对其他人装死,特别照顾她,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只不过他是冰块里的烈焰,一旦热情冲破阻碍,她很可能被活活烧死。
至于翠芙,花橘的眼睛情不自禁追随她,她好柔和,好妩媚,还有好亲切……不,她是温柔里的水滴,为何会这样想,花橘自己也不知道。
最要命的时刻过去了,花橘抵制住了诱惑,她看着从权,他也在看她。
从权在摇头,第一次出现困惑到不行的眼神,“不,不可以,我不答应……”
“怎么了?”花橘错过了他们刚才的对话,不过她能感到话题和自己有关。
从权不回答,于是她转向在门口的翠芙,她在微笑,这次是复杂但真诚的,“今晚可以一起唱歌吗,花橘小姐?”
“唱歌?”这次她真的糊涂了,“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同伴。”
翠芙的回答听来更似有阴谋,花橘下意识地伸手抓从权的袖子。
果然从权宣布了不同立场,“我说不要!走开,不要来烦我们!”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实在有太多不会轻易放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