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麻花辫

6、停留

　　冥冥薄暮，将军府门外。一个老妇人拿着残破的碗，拄着拐杖颤颤悠悠的大街的一端走了过来，突然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孩子跑了出来一下子撞到了她身上，老妇人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连忙摆手推开小孩想要搀扶的手，清灵的眼睛从油腻腻的帽子中透了出来，直盯着不远处的大门。
　　她要怎样进去呢？突然拐角的一个黑影，老妇人停住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径直从将军府门口走了过去，大门离她越来越远。
　　怎样才能见到公主，怎样才能让将军知道，殷桃咬着嘴唇，警惕的看着四周，周围有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冒然过去，估计还没出声儿小命就没了。命没了是小，但是她一定要把消息告诉公主和将军。殷桃把帽子往下压了压，消失在街头小巷。
　　“媛媛，幸好……幸好……你没事……”，男人洁白的牙齿已经染红，眼里却满是笑意。
　　“不要啊，安辰，安辰，安辰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女人抱着他的身体，声嘶力竭的哭着，“我们才刚刚结婚，我们还要生小孩，还要慢慢一起变老，有好多好多事情我们还没做，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不能……”
　　“对……不起……下辈……”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什么下辈子！不要……安辰！”
　　睁开眼睛，声音、鲜血，一切的一切在刹那间消失，清平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深呼了一口气，慢慢调整着自己过快的心跳，伸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清平看着自己的手，那个时候她就用这双手给安辰闭上了眼睛，她现在依旧还能感觉得到，那个时候安辰的身体在慢慢变轻，慢慢的，带着她的心，离他越来越远。
　　“夫人您醒了。”
　　“恩。”清平回了神，坐起身子，“那件浅色的给我。”
　　“夫人说的是哪一件？”
　　清平抬起头看见玉环站在那里，眼神暗了下来，“哦，是你啊，我来拿吧。”
　　“夫人，夫人，您告诉奴婢，下次奴婢一定知道了。”玉环以为清平生气了，有些惊慌失措。
　　清平笑了笑，走到衣橱前，“玉环是么，多大了？”
　　“十五。”玉环连忙从清平手里接过衣服。
　　十五岁，正值花季。她十五的时候还在读初中，而这里的女孩子十五岁，有的嫁人，有的伺候人，已经开始学着怎样生存，怎样看人脸色了。“玉环，我们要随将军出征，一路上要互相照料，不用太拘谨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了。”看着依旧头低低的玉环，清平摇了摇头。
　　尹一冥跟司马雨慧司、马雨莹两姐妹走到府门口，看见清平正在让人整理着行囊，易飞扬和几个侍卫也正检查着马车。
　　“路上枯燥，夫人可以备个琴或是些书来打发时间。”她的气色还不错，让尹一冥稍稍安了心。
　　清平回过头，看见门前的三个人，微笑着走上前，“将军来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可以出发了。”琴棋书画、歌舞女红离她太远了，书上那些字也认得很费力，还是算了吧。“将军说还要赶行程，早些出发就能早点于丞相他们汇合。”她也可以早一点见到左尧。
　　“公主这话说的，好像将军在我那就会误了时辰似的。”司马雨慧故意说得暧昧，其实尹一冥昨天晚上一直在悦古斋，今天早上才过来看她了一眼。
　　“二夫人，清平不是这个意思。”清平有些好笑，突然想起了一句很俗气的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但是，她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对付争风吃醋的女人。“将军，我们走吧。”
　　“将军，城外的先行军和大军已经出发，我们现在可以动身了。”易飞扬也将战马牵至府门口。
　　司马雨慧看着眼前的一切，回想起了曾经，曾经是她站在那里一点一点的收拾着行囊，是她陪着将军南征北战，将军，我们可以出发了。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吸入的空气都是甜的，可是现在……她的鼻子酸了，那颗心涨的生痛。
　　“将军，雨慧可不可以……”
　　尹一冥拍了拍挽在他胳膊上的手，“我很快就会回来。”他接过缰绳，翻身跃马而上。清平怜悯的看了一眼满是哀怨的司马雨慧，在玉环的搀扶下也上了马车。
　　“将军，将军让雨慧去吧，公主是金枝玉叶，不懂得怎样侍奉将军，就让雨慧去吧。”她拉住尹一冥的衣角，她哭闹着，恳求着，她很害怕，害怕这一去她会失去的更多，甚至是一无所有。
　　尹一冥皱着眉头看着脚下的女人。司马雨莹看出将军的不悦，连忙拉住了姐姐。尹一冥立刻驱马走向前。
　　“出发！”易飞扬紧随其后。马蹄声杂乱而起，马车也吱呀吱呀的动了起来，女人的哭声渐渐的远去，在高高在上的他眼里，司马雨慧很渺小吧。女人啊，有时候明知道有时候所做的事根本无济于事，却还是不甘心的飞蛾扑火，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呢？清平心中觉得一阵悲哀，司马雨慧固然可怜，可是自己呢，岂不是更加可怜……
　　清平第一次出国都丹阳，第一次坐马车，也是第一次晕马车。听玉环说从这里出发到边境云城需要五十几天，因为出发的太晚，要赶上使节队伍，就不能再走大路。清平觉得自己的胃就跟开了party一样翻云倒海，脑袋像磕了药似的晃啊晃啊，晕……，说走小路有些颠簸，看看马车快要跳舞的样子，这何止是有些颠簸啊。
　　“玉环，还有多长时间才能休息。”
　　“夫人，奴婢不知。”玉环担心的递上手绢，看见清平小脸煞白，“夫人是不是很难受啊，要不……要不奴婢叫将军过来看看夫人？”
　　“叫他来也没用啊。没事，一会儿就好。”清平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安慰一下有些慌乱的玉环，然后闭上眼睛躺了下来
　　当当当，玉环掀开布帘“将军。”
　　“夫人怎么样？”透过布帘，尹一冥看见清平皱在一起的小脸，“飞扬！”尹一冥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易飞扬，一跃上了马车。
　　“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说只是有点头晕么？”
　　看着尹一冥一脸难看，玉环吓得身子抖了起来，“奴婢，奴婢，是夫人夫人不让……”
　　“将军……”突然进来的冷气让清平缩了缩身子，皱着眉睁开眼，马车里空间本来挺大，没想到上来一个大男人，就一下子显得拥挤不堪，甚至连空气都挤得少了很多，“清平没事，您出去吧。”出去吧，出去吧，把空气还给我……
　　“你这样了还没事！哪里不舒服？”
　　狭小的空间承装着巨大的音量，清平的脑袋嗡嗡作响，“我说了没事！你出去啊！”她真的不想说话了，好脾气也被胃里一阵阵上涌的恶心消耗殆尽，沁出的汗已经将她的衣服湿透，头晕的也让她更加难过。
　　“好难受……”清平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了。
　　“麻烦……麻烦停下车！”
　　马车还没有停稳，清平便推开马车木门急忙下来，脚下一个不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吓坏了的玉环还没有来的及出来扶她，就看见尹一冥跃身跳下马车，“你怎么样？”清平半跪在地上，抓住了尹一冥的手，胃里燃烧的东西一下子涌了上来，一直烧一直烧，烧到她的胸，她的口腔……
　　清平不知道自己吐了几次，吐得撕心裂肺，吐得肝肠寸断，吐得五脏六腑都拧成了麻花，到最后好像快要把整个身子都要掏空一样。
　　“水”
　　他递给她。
　　“手绢”
　　他再递给她。
　　“这么难受怎么一直不说！”她的指甲深深的扎进他的手掌，尹一冥看着她越见煞白的脸，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能手足无措，硬挺挺的站在她身边。
　　清平终于好过了一些，身子像剔了骨头一样软软的靠在尹一冥的身上。他的脾气还真够差的，这个样自己都我见犹怜了，他就不懂得怜香惜玉么，还这样吼人。
　　“飞扬！”易飞扬马上出现在面前。
　　尹一冥扶着清平“传令就地安营扎寨，明天一早再出发！”
　　“不用，不是说停下来天黑就走不出这林子了。”
　　尹一冥根本就没有理她，径直扶她坐在了不远处的大树下，“好些没？”
　　清平点点头，“多谢将军，又给将军添麻烦了，这行程我看又耽误很多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先歇着吧。”使节队伍会在前面的邺城停留一天，而按他们的行程计算应该在明天的下午就会与他们汇合，但是今天停留，接下来的一两天又要加快脚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