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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死冬 ...

  •   这年的冬来得早,北风呼呼的,刮得门板子唧唧嘎嘎乱响。
      大丫儿摇摇篮,摇篮里的孩子才哭累了,挂着两行眼泪睡了去,缺了那吵得人心焦的孩啼声,屋子里空荡荡的安静。
      大丫儿是三年前从河东买来的童养媳,那摇篮里躺着的,是她未来的天。只要坐着她就容易发呆,胳膊机械的晃动,摇篮一推一回,扯得棉袄袖子越发短,露出一截儿黑黄的细手臂,头发更黄,本就稀稀落落,勉强抓成把小雀儿尾巴,颤巍巍翘着。
      养爷跟养娘在灶间说话,炉子上烧了大锅水,水慢慢煮着,锅底汩汩的,像有只螃蟹在往上吐泡泡。
      粮缸空了月余,就是翻过个底来也再找不着半粒粮食。养爷瞪着那黑黝黝的瓦罐坛子,眼神发蓝。
      “再不行。。。就是他了吧。”养爷压低嗓子跟养娘说:“总不能一家子抱着饿死。”
      “你个狠心的!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养娘的声音有点儿飘高,随即又压低下去,仿佛被谁捂了嘴似的,“虽说是个买的,好歹养了这么些年。。。。你就舍得杀了吃?”
      “那你说咋办?都是这蝗灾闹的,好好的庄稼,十成里竟没落下两成来。咱们两个大人就算了,咱儿子才刚满周岁,这还不是为救命!”男人说着,饿得幽惶的声音里隐约透着点狠气来,“如今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先度了眼前,往后再养个好的也是一样,唉,这日子,过得下去么?还多留个活物分吃食?”
      稻草梗子在灶下烧,啪啪响了两声。
      大丫儿眼皮儿乱跳,摇篮里的孩子嘴巴扁扁,在睡梦里做出股时刻准备哭出声的神气。大丫儿手下忙加把劲,摇篮荡得更高了些。
      “咱还是先去他舅舅家一趟吧”,妇人脱了围裙,扑扑身上沾的炉灰,“你也去你哥家瞧瞧,就是有口米汤,好歹也给孩子匀点回来。”
      “噢”,男人并不抱有指望,嘴里倒也应了,拿了媳妇给的老大一只粗瓷碗,径直从后门出去。
      “丫儿?”养娘从灶间出来,瞪了她一眼,“摇这么高做什么?看把你弟折腾醒了,又要哭!”
      女人俯下腰看看娃儿,想了想,从柜顶上端下半碗清得照人的稀粥来,嘱咐道:“就剩这半碗吃食,待会你弟弟醒了就给他蘸些喝,娘往你舅舅家去趟。”
      “噢”,大丫儿躲了娘的眼睛,细声细气的应了,头点得狠,脑后黄黄的雀儿尾巴益发乱摆。
      “锅里水要开了就往里头添瓢冷的,别叫它扑出来”女人一步正跨出门口,想起来又回头嘱咐说:“这吃货,别跟上回似的,淋一灶冷灰!”
      “不会不会”,大丫儿捧着养娘刚给她的碗,头摇得太猛,稀薄的粥水在碗里漾,忙又捧紧了些,眼看娘嗒的甩上门,也去了。
      午后的风声小了,屋子里少了两个大人,更没什么余响,孩子在摇篮里安静地翕动鼻子,渐渐睡得熟了。大丫儿愣愣站了半天,才醒起怀里还抱着碗,碗已被抱得温了,粥却没有一丝儿热气,冷冷地照出她的影子来,刀削的下巴颏儿,大得凹进去的眼睛。听个算命的说了,这样的面相,是孤薄命,薄命薄寿,有娘生,没娘养。一辈子的劳碌辛苦,没指望,没指望。
      摇篮里的孩子在梦里嗫嚅了几声,大丫儿忙转头看,那孩子也瘦,因为饿,总难睡得安稳,一岁了还只会在床上爬,只有哭是格外有劲的。
      锅里的水像是开了,热气腾腾地往外翻滚,顶得盖子闷闷的敲锅沿儿。丫儿记起娘的嘱托,急忙往灶间去。
      当~~~兴是她太着慌,兴是那裤腿太长,才迈两步就狠狠被绊了下,膝盖咚的敲在地面上。
      大丫儿顾不得痛,忙爬起身来,眼睛却只来得及追着那碗,碗骨碌骨碌的往前滚,撞着炉壁,这才扣倒地上,留下一路蜿蜒的湿,数得清的些米粒粘在地上。
      炉灶后的老黄狗从温暖的炉灰里飞速窜了出来,粗糙的舌头吧唧吧唧地卷着地上那几颗零星白色,终于,连那一路的湿也都消失不见。老黄狗将碗拱得翻了又翻,干净地舔了两遍,这才死了心的回到它的那滩舒服的灰里去。
      大丫儿满脑子都是算命先生捻着山羊胡子摇头的模样,又是养爷的叹息。。。这年头,怎么过得去?没指望,没指望。
      锅里的水开得更汹涌,潮湿的木锅盖下仿佛藏着只小兽,正在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哼鸣,只等着人去揭开,便要被它那滚烫的犬牙狠狠咬上一口。
      男人从他兄弟家回来,手里的碗是空的,因去时并不抱希望,回转时他也就没显得有多沮丧。有什么呢?男人心想,那条养了七八年的老黄狗还是他和他媳妇儿才识得那会买的,不过是个畜生!这刀子口豆腐心的婆姨还舍不得那!狗肉可是好东西,虽说少了二两黄酒,再就着点小菜。。。男人咂咂嘴,骂自己:啥年月,还想这些个摸不着的东西!
      男人推开家门,一股寒风跟着进来,被屋子里暖融融的暖气一裹,再无踪迹。
      瞅眼还在睡觉的儿子,男人醒醒鼻子,闻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忙叫女人:“回来了?你倒先杀好炖上啦?”
      屋子里无人回应。
      “哪去了?大丫儿怎么也不在?”男人嘀咕着走进灶间,炉下的火烧得不急不躁,锅里的肉汤稳稳地炖着。
      男人贪馋的揭开锅盖,蒸汽白呼呼地一涌而去,汤面上浮着团黄黄的毛状物,这女人!干个活儿怎么忎不干净!男人皱了皱眉,拿筷子挟了,拨到地上。
      一条黄色影子从炉后闪过,飞快的把那团东西叼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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