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晖兰

20、自杀

　　坐在新开通的东北线上，我读著吉本芭娜娜的《北角》（《N．P》）。

　　这是一本蓝色的书，真切而透彻的映照了我此刻的心情。是的，一个终日有著自杀念头的人，他的心情除了蓝，还会有别的颜色麽？

　　一个穿白衬衫的上班族坐在我隔壁。黑色的公事包规规矩矩的平放在大腿上。两根细电线从公事包的拉链接口处伸出来，一直伸进他的耳朵。原来是耳机。

　　我想他听的多半是财经新闻，因为我无法想象一个如此典型的白领会在地铁上听流行歌曲或爵士乐。

　　“叮咚──”

　　这一站是牛车水，很多人涌进车厢。世界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一点点吞噬著我周围所剩无几的空间。但我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北角》上移开。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专心，我仍可以快速而准确的读进我愿意吸收的东西。是的，这对我一点儿也不难。

　　因为我是一个作家。一个终日有著自杀念头的古怪作家。

　　我每天都在思考该如何去死，除了吃饭的时候。进食是我写作之外唯一的乐趣，而这个事实在某种程度上让我的生命更加缺乏意义，因此我更有理由去研究一个绝妙无比的死法。

　　干脆死在地铁上算了。

　　刚开通的东北线，崭新的座椅和扶手，还有高科技的无人驾驶技术，若是添一宗自杀案就更完美了，不是麽？毕竟任何事都有可能在地铁上发生的。严格来说，自杀很方便，因为只需要一个人，和一把刀。是的，一把刀。如果是在地铁里自杀，我一定会选择割腕而不是吃安眠药那种节奏缓慢的方式，太没震撼力了。

　　也许我天性中有著嗜血的基因，我渴望见血，渴望让周围的人见血。他们的尖叫让我心跳加速，仿佛注射了兴奋剂一般。

　　没错，任何事都可能在地铁上发生。

　　我曾亲眼目睹男女在角落热吻，双手探进彼此的衣服，我也见过扒手扒走老太太的钱包，孕妇阵痛得昏倒在地，女人突来的月事染红了裙子，婴儿在椅子上快乐的爬然後跌在地上放声大哭……我还没见过人自杀。

　　我仍在读吉本芭娜娜的《北角》，已经读到一百十几页。很多精彩的描写令人回味，或许她真的写进我心里去了。

　　“叮咚──”

　　这是到哪儿了？刚开通的东北线，很多站名都不是我熟悉的。虽然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反正已经在这条路线上走了很多个来回……但我还是没法记住那些陌生的站名。虽然我是个作家，但我只记得住那些能够被身体、血液、以及神经吸收的东西。

　　如果自杀，我该在哪一站动手比较好呢？

　　人多些比较好吧？我希望能在死前听到多一些尖叫。可人太多也不好吧？人挤人的，即使失去意识也不一定成功倒在地上，可能还会被人误会是睡著也说不定。没错，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刚才牛车水那站就很合适，但我错过了。

　　很多事都是这样。虽然错过之後未必不能挽回，但多花时间和精力是免不了的。而你永远无法知道是否真的挽回了什麽。

　　“叮咚──”

　　又一些人涌进车厢，供我呼吸的空间更小了。我只好放下书，努力吸入更多的氧气。在到达下一个合适的车站之前，我绝不能因为窒息而死，那样太没面子。

　　隔壁的上班族突然站了起来。

　　“请坐这里。”他对一个女人说。

　　从我的角度看不出女人有什麽特别，等她坐下後才发现是个孕妇，至少七个月了吧？

　　我突然心情大好。

　　地铁上果然什麽事都可能发生呢。我又看了眼那个上班族，发现他的头在轻微而有节奏的点著，不仔细看是很难发觉的。也许他听的不是新闻而是摇滚吧？我猜测著。

　　“叮咚──”

　　我抱著吉本芭娜娜的《北角》走出车厢。

　　又失败了呢……我自嘲的笑。也许回家後我可以写点儿什麽，运气好的话又能赚进一笔稿费，然後给自己买几个Bread-talk的肉松面包。至於自杀，等明天再说好了。反正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在地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