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桃花染》柚安

6、六

　　六
　　十九年前的一个风雨之夜，濒临生产的庄主夫人因为难产而垂死挣扎，接生婆说她从未遇到过这么顽劣的难产也是束手无策。庄上人来人往闹哄哄的一片，无暇顾及四岁的少庄主叶天启。
　　雷声轰轰，霹雳不断。这种混乱与不安吓哭了小男童，他拼命地哭啊哭啊，却依旧没有人来看他。许久之后他听到一声开门的声音，欣喜地以为是丫头和小奴，却看到一张绝美的脸庞。
　　她说她是白崖宫的宫主，听到小孩如此心碎的哭声才闯入山庄一探。她问他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他告诉她娘要生弟弟，没人照顾他。
　　那女人只是笑着抚摸着他的头，说很快就会有许多人来照顾他，然后就离开了。
　　后来啊，果然有非常多非常多的人照顾他，只是他已经不在山庄了，而在一个叫作“白崖宫”的地方。

　　叶淌风回忆至此，也不过是浅笑了几分。庄主夫人却惨叫了一声晕倒过去，庄主扶住她，额头上亦是豆大的汗珠，那习惯握剑的手竟颤抖起来。
　　“你说说，你是怎么把你四岁的儿子卖了？”冷笑。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我的——”
　　庄主仰天长叹，“造孽啊！你竟是天启！”

　　久远的记忆开始翻新。
　　那夜，眼见着忆莲就要不行了。一个白衣女子突然闯进庄上自称是白崖宫宫主，说她可以救人，条件是她要带走那个四岁的男童。忆莲怀着孩子，一死就是两命，庄主没办法只好答应她，只是愧疚那刚四岁的孩子此后命运多舛。就是天启啊！

　　“托您的福，我自是命运不凡了。我恨你！恨你将我交给了那个女人！恨那个鬼地方！但我同时也感激您，没有您，我怎能有今日的模样？”
　　“你是我哥哥？”
　　天睿倒在了环椅里，不敢相信。
　　“要说指腹为婚，那我也是有资格的了！倒是您，怎么又换了个丁家小姐？”
　　淌风冷峻的目光扫了一眼丁天雪，她无助地跪倒在地上，掩面而泣。
　　“要怪就都怪我吧！”
　　庄主决定将所有的秘密都一次摊开，此后再无恩怨。
　　“丁家惨遭恶敌灭门，当我赶到时，横尸满庭。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婴儿的哭声，我顺着声音寻去，竟发现丁夫人怀下竟有一婴儿尚存！我曾在丁兄的信里得知嫂嫂诞下一女婴，取名缓雪。想来这幸存的女婴就是丁家唯一的血脉了！女婴也算是命大了，受了严重的剑伤却一息犹存，我尽全力救活了她。本以为她从此会健康地长大，却在五岁那年被毒蛇咬了从此失去了双腿，还落下了病，更不料到会在十四岁那年夭折。”
　　庄主老泪纵横，难平心意。
　　“在缓雪十二岁那年，一个老农突然带着一个跟缓雪一般大的女童来到庄上。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照顾了十二年的缓雪并不是真正的丁家大小姐，而是丁夫人的贴身丫头诞下的女婴。那夜的血门，丁夫人千万嘱托那贴身丫头一定要带小姐顺利逃开追杀，为丁家留下血脉。那丫头自知带着两名女婴逃跑肯定是没办法的，而且外人都知丁家小姐已出世，恶人怎能放过？那丫头跟随了夫人十几年，感情竟深到将自己的女儿留在夫人身边。侥幸地是那女婴挨了刀却活下来了，而那丫头也顺利带着丁家小姐逃了出来。可惜的是丫头染了重病，将女婴托给了一户人家便辞世了。那户人家只知要将这女婴送到一户姓叶的人家，忘了是桃花山庄的叶家，一户一户寻了十几年才寻着。因为怕被追杀，她改名天雪，姓连，只是到了山庄才改回丁姓。这下出了两个丁家小姐，对于当初的指腹为婚，我只能让天雪嫁给天睿，成为叶家的少庄主夫人，只是苦了缓雪。”
　　在场的人顿时震惊了。
　　天雪一直在小声地啜泣着，可怜的人儿。
　　天睿几乎要崩溃了，他意料不到自己应娶的竟是她！
　　“天睿哥哥，你答应要娶缓雪的，那年在神树上。你忘了吗？”
　　“我怎能忘？”
　　“那今夜你娶我吗？”
　　“不，他不能娶你！”庄主吼道。
　　缓雪并不理会，一心向着她的天睿哥哥。
　　“今夜你娶我吗？”
　　天雪扬起脸可怜地凝望着天睿，天睿也只好狠下心来扭过头。
　　“娶，当然娶你！我怎能不娶你！”
　　他流着泪的笑着的脸，像死去般苍白。他颤抖着向她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三月的桃花瓣上，柔软，芬香。
　　“你不会站立，就让人背着拜堂；不会走路，我就抱着你；你一辈子不会走路，我就抱你一辈子……”
　　他的手触碰着她的手，温润细腻，却像扰了的湖面，一轮圆月支离破碎，眼前娇滴滴的人儿竟漫散遍地桃花……
　　“这——”他的神经发颤了。
　　“这不过是幻术！”
　　淌风淡淡地笑了。
　　“她在病中一直念着你，她说你会娶她。我没办法只好替她问你了，你到底还是要娶她，她也该安心了！”
　　“她，她在哪里？”
　　“刚才不是说了吗？在竹林的墓地里。”
　　又是一阵风卷着桃花纷扬如雪，这位来自白崖宫的男人消失在夜色里。
　　天睿木了，他感到这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这香味闻着感觉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花雪阁的神树上俩小童嘻嘻闹闹，树下丫头心急火燎地寻找着。
　　一声缓雪，一声缓雪……

　　白崖宫的一处，开满了绯红绯红的桃花，团团簇簇像积满了冬天的粉雪，风一吹，缓缓旋下。
　　淌风坐在花里的墓地，深情。
　　“我做了你让我做的事情，他愿意娶你，你也该安心了！”
　　他笑着拨弄着土，将几朵花瓣埋了进去。
　　自从她说她喜欢的是他，爱的是她的天睿哥哥，他就决定不再救活她了。没有了延命的丸子，她果真死掉了。
　　他从墓地里带走了她，将她带到了白崖宫。
　　防腐的透明棺材里她的容颜如花，永不凋谢。
　　他从没有告诉她，在她五岁那年是他放了白崖宫的五牙蛇咬她，只为了报复桃花山庄。未来的少庄主夫人只能爬来爬去将是多么有趣的画面啊！他不知笑了多少回。
　　哪知最后他却爱上了她。
　　“再也没有人跟我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