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罹草

23、二十三

　　许白然这人，总的来说是个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
　　就比如早上起床能不叠被子就不叠被子，衣服晾干了收起来随便找个能挂的地方就给挂上了。
　　这些，说来也无关紧要，只是这阵儿，刘家父母一直提醒他们趁着秋高气爽赶紧地去把婚纱照拍了。大龄新婚，他俩要不要办酒两家都不是很坚持，倒是非要两人赶紧地趁着脸还嫩着去留个纪念，免得以后觉着遗憾。
　　许白然早先其实也经常梦想着穿着好看的婚纱去拍些照片儿。
　　一想这么多年，里头多多少少的事儿夹杂在一起，慢慢地，等到终于修成正果的时候却又开始嫌麻烦了。
　　在一堆白花花的礼服里挑来挑去，觉得哪件都好看，又觉得哪件都懒得穿。

　　刘朔坤还没下课说一会儿就到，遣了俩护法一左一右跟在边上，免得教主夫人半道儿落跑。
　　杨天雪和宋明礼伴郎伴娘的衣服早就挑好了，实在是闲得无聊，变着法子跟在许白然屁股后头给她瞎出主意。
　　这俩人，说到底也不喜欢这些一本正经的东西，一会儿说要不拍便装算了，一会儿说要不回头去把家里的旧校服找出来穿着拍，再一会儿说要去弄两套旧军装来，再背个武装带，手拿红本本拍一套，到最后干脆说还不如不穿了，尽显自然本色。
　　许白然给俩人说得头疼，就连跟在后头帮忙的化妆师和摄影师也挂了一头一脸的黑线。
　　在许白然眼里，这一对各种蕾丝绢纱绸缎做的礼服，除了颜色有些差别外，她还真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同的，无非就是一个有袖子，一个露肩，一个背后开了口子，一个胸口有花，要她从这么一堆的礼服里挑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还没要她从报表里挑出纰漏来简单。

　　杨天雪这段时间还在忙着跑出版社，也就昨天才把事儿给办妥了，闹了半晌，有些困，挥挥手就靠在沙发上眯眼休息去了。
　　老宋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就和许白然聊天。

　　“小白，说起来咱俩认识挺长时间了。”老宋看看迅速入睡的杨天雪朝许白然笑笑。
　　“还真是，这一眨眼的，也都能把问题解决了哈。”许白然也跟着笑起来了，当初相亲认识的朋友，现在成了哥们儿，再很快地，就该是亲戚了。
　　“其实前段时间，天雪跟我说了很多事，她是寄养在刘家的，这你知道吧？”老宋脸上难得有点儿正经的样子。
　　“我知道。朔坤跟我说过。”许白然点点头。
　　“她跟你家的，他俩小时候就是一起长大的。天雪说她这人以前就常惹事儿，都是她表弟跟在她后头给她收拾残局的。我这人呢，就是个粗人，不过我也真看得出来他挺在乎你的，应该是特在乎的那种。我跟刘朔坤其实也早有些认识，他有些书也是和我同一家出版社的……得，说远了。刘朔坤这人，我看看他有时候活得挺累的，你知道是啥意思不？他老觉得自己是天，能罩得住所有人。”
　　“我知道。”许白然点头，“有好也有坏，是么？”
　　“他在乎你就不想让你受伤不想让你委屈，结果他不知道他把你给勒死了憋死了。”老宋摇摇头，“你想出去，他就把自己这块儿天给撕裂了放你走。你想回来，他再把已经愈合了的创口重新撕开来等你。你要知道，他其实就是个老小孩儿。他没咱俩这么想干嘛就干嘛的性格，没这么彪也没这么洒，但是他真要想干嘛了，天王老子都拦不住，你知道不？”
　　“你说的我都知道。”
　　“小白，有时候你心里真的委屈了，你就跟咱说，能商量能解决的，都想办法去弄去处理好。人这一辈子，没这么多个五年十年好耽搁的。别轻易再这么说放手了。谁跟谁在一起都是不容易。”
　　许白然觉得眼眶有点烧，瞎笑了一下：“得了吧，你什么时候这么煽情了还。”
　　老宋挺不好意思的咧咧嘴：“我就觉得，其实我这人还真不值得她跟了我这么多年，结果她还问我要她后不后悔。你说这时候，你会不会有种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坐在黄金上要饭的感觉？”
　　“有点儿。”许白然想了半晌，嘿嘿傻笑，“可是我在这之前还真没想过除了他我还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块儿。他这个人，说是教我做人做事，把我惯得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别人处对象了。老狐狸！诶，说真的，你对天雪好点儿，她真不容易。她的事儿究竟是怎么样我是不知道，反正没人跟我说过，可有些东西我猜得出来，这家俩狐狸，都明白着呢。”
　　“得，你还真别这么说，我告诉你，其实刘朔坤就是这么说你的。”老宋贼笑了一下。
　　“他说啥了？”
　　“他说你这人哪，其实就是个装着豆腐的铁皮桶，看上去挺结实的，晃一下，里头的东西就都成了豆腐花了。所以他端着你的时候就得特别小心，别把你这豆腐脑的小心肝给晃碎了。”
　　前半句话说得许白然刚想发作，后半句话一出来，她的脸瞬间就红了。
　　老宋正经话说了，玩笑也开了，拍拍许白然的肩：“以后咱不光是哥们儿，还是亲戚了，又是就跟我说呗，省得你就被这俩狐狸套进去不是？这叫啥，这叫有困难找哥们儿。”

　　正说着，迎宾拉门放了一只狐狸进来：“刚下课。天雪睡着了？”刘朔坤瞥了一眼睡死过去的杨天雪。
　　“啊，嗯，昨天刚把事儿办妥，估计没睡够。”老宋伸手把杨天雪睡歪了的脑袋摆正。
　　“她哪是没睡够啊，她没人给她掐点就根本没有生物钟和作息时间，坐下就吃躺下就睡，你赶紧的给她叫醒，再睡下去她晚上就可以精神地唱大戏了。”刘朔坤一边猛灌水，一边拿脚尖踢杨天雪的鞋跟。
　　许白然看在眼里，冲着尴尬的老宋笑而不语。
　　这大舅子诶，你也自求多福吧。

　　“衣服挑好了没？”刘朔坤把小书包放在一边。
　　“没呢，她挑不中意。要我说，你俩还是拍点别的吧。”杨天雪给晃醒了，老大不乐意。
　　“妈说让你把老宋带上拍个全家福，白然，你问问咱爸妈什么时候得空？”刘朔坤挨她边上坐下来，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
　　“又没吃早饭呢？我爸妈周末都有空啊。”
　　“早上系主任来检查，抓了几个学生打扫卫生去了。”刘朔坤饿狼一样把干巴巴的饼干全塞在嘴里，一说话就往外掉渣。
　　“小坤，我说，你俩要不就不拍婚纱了呗，穿旗袍吧，小白穿旗袍肯定比穿婚纱好看啊。要不咱全家福就全穿唐装旗袍呗？”杨天雪挠了半天脑袋才想明白过来。
　　“这倒是，我这之前也觉得白然你穿婚纱怎么都有点小屁孩穿公主裙的感觉。”老宋点头，“要不怎么说头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适合画成那种古装的。”
　　许白然那前头才听到一句敞亮话，后头又给老宋噎到：“全家福，那不是得拍成民国的那种？穿旗袍我们这些女士是无所谓啊，你要说斜襟衫子长裙也可以，就差你这贼头狗脑地德性，你穿个长袍马褂我看看，整一二愣子。就算不像二愣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会儿好端端一张全家福，多你一个放在里头，好比汉奸。”
　　“得，我汉奸，你家刘朔坤是教书先生。”老宋三两下就和许白然杠上了。
　　“诶，你俩正经点成么？”杨天雪瘫在沙发里抚额。
　　“我觉得这个还真可以。衣服好挑，咱爸妈只要够长就行了，不费事考虑身材合不合适。”刘朔坤投了一票赞成。
　　“那行，不过我不要穿那种很臃肿的衣服！”许白然看了看自己的小蛮腰。
　　“许小姐，衣服的尺寸我们到时候可以按着您的要求来略加修改，您要不要再加一套红盖头的单独片子？”摄影师在一边看不下去了，终于插了一句嘴。

　　“这个一定要，我还没掀过盖头咧！”老宋一下和打了鸡血似的。
　　“诶，这谁拍照啊，你掀个什么劲儿啊？”杨天雪赶紧提醒他。
　　“咱俩也拍一套呗。”
　　“你傻啊，放着自家摄影师不用出来拍！”
　　“咱也得留点纪念，人总有这么傻一回的时候。”
　　“你倒是有啥时候不犯傻呢？”

　　“诶”许白然拿胳膊肘捅了捅刘朔坤，“你说，咱俩杠上的时候有这么无聊么？”
　　刘朔坤伸手抹抹一脸饼干渣子，沉痛地想了一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可这无聊啊，却又都是求之不得的。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