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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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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井台边青石柔滑,凉意侵上未触石块的肌肤。青衫将桶扔入井中,些许水滴执拗地溅起,竟爬上青衫置于身侧的衣袖上。水滴迅速浸透衣料,贴伏在青衫臂上,那是比青石更寒的冷意。青衫轻瞥一眼,淡扫而过。离开西门长恨已然三月,还有什么能比三月前的那天更冰寒彻骨?
青衫喘着拎出桶,任井边被洒得满是水渍,包括她鞋子上亲手绣下西门长恨最爱的落梅。
“青衫,你怎么又自己去提水?不是说到我家去提就好吗?”
青衫抬头,是隔壁的李大婶。
浅笑,笑意淡到了衰微,如她苍白的脸色。
“唉,我知道你不愿麻烦别人,可你这身子禁不得你折腾了。”
李大婶接去了青衫手中的桶,容不得婉拒,青衫也便随她了。
青衫想自己的身子并不弱,如果没有西门长恨。
她也许都记不得曾经挂着浅笑的安逸。
西门长恨是剑客,爱极白衣的剑客。初见时,他便白的炫目,那寒光仿若要灼伤她的眼一般。
青衫忽而想起自己偷偷在西门白色衣袖暗处绣上的一朵梅,暗红。初成时,在白衣衬下是那么夺目。青衫莞尔,若是他看到了会是怎样的反应?或许若他的性子只会将那衣扔却,再不见那杂色吧。
“喂,听说西门长恨要跟萧文逸比剑。”
“西门长恨?”
“对啊,据说是西门吹雪的后人,一样的痴迷剑术。”
来往的村民嘴里议论着这些武林事。青衫的手蓦地握紧。是了,他要她离开,就是要找萧文逸决斗。
“你走吧。”当日的他轻易便说出这几个字,甚至不愿给她理由。“你放不下的是剑还是名?”她问他。他白衣胜雪,轻拭着手中的剑,说:“陪我一生的只能是剑。”青衫再没有言语,她从开始就知道了不是吗,认定他只爱剑罢了,而她所能做的似乎永远是如他所愿。
青衫随李大婶走着,却觉得回家的越发漫长。
{2}
“文逸,你真的要和西门长恨决斗吗?”夏如汐闷闷地问道,手臂顺势环在身侧白衣男子的臂上。白衣男子脸上笑意一直不褪,只轻道句:“是比剑,切磋而已。”萧文逸似是温和的书生,即使亦着与西门一样的白衣。他伸手理顺夏如汐有些纷乱的的发丝,忽低头在其耳畔,“我不是西门长恨,我的命要留给夏如汐,而不是剑。”夏如汐有些呆愣,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他笑得安逸,如初见时他腰间所佩玉饰的温润。夏如汐忽然觉得所谓两大高手的对决不过一场闹剧,因为萧文逸怕死,他要为夏如汐活着。
不远处也有一白衣男子,浑身若罩霜雪一般,透着沁骨的寒。自萧文逸的白衣出现在他视线中起,他的眉便蹙起,不再放开。他所见,不是白衣,而是袖上大片的暗色。似是绣物,却又瞧不出是什么,只显得那身衣裳诡谲。直到萧文逸牵夏如汐离开,打开手中折扇,白衣男子才蓦然惊醒,难道萧文逸袖上绣的竟会是他扇上的雨夜芭蕉?白衣男子冷峻的脸上似乎有些起伏,一阵风来,翻起他纯白衣袖,一朵暗红的梅花惊现。
{3}
长安郊外竹林,两白衣相对而立。
萧文逸袖上依旧绣着大片暗色如芭蕉之物,西门长恨不禁又蹙起了眉,手下意识向袖中那朵红梅握去。他是不爱白衣上的杂色,可是何时这般在意起?更何况是别人的白衣。他在意的是那片随风翻飞的芭蕉还是自己袖中寂寥的红梅?
夏如汐站在萧文逸身边,紧扯他的衣袖,面色惨白。西门长恨有些恍惚,这样的面色深埋在他记忆里,在这样不经意间一发不可收拾。青衫的面容出现得急切,西门长恨对这样的自己措手不及,却只在心里一遍遍想,只有青色罗衫才配得起如此的苍白,而不该是夏如汐身上浅淡的鹅黄。
萧文逸不知说了什么,夏如汐便退开了,远远望着两人,揪紧手中的罗帕。
西门很想如先前一般鄙夷地看向对面同样白衣的男子,可是却找不到了倨傲的心绪。袖中细小的梅竟比萧文逸袖上大片的暗色更扰人思绪,仿若忽地绣在了他心上,曾经只存放剑的心上。此刻他有些想知道,如若青衫当日没有离开,会不会现在同夏如汐一般站在远处,紧张地揪起罗帕,而或只是衣角。
西门长恨似乎已不记得对面是与他齐名的剑客萧文逸,而不过无物。
他在想她,思念三月。这样的认知令西门开始厌恶自己,这样的他是自己原来最为鄙弃的,但他却终于无法再否认如此的存在。
他在与萧文逸争什么?天下第一?他想要什么?剑术的至高?为了这些离开那个为他面容苍白的青衣女子?
“长恨,你只穿纯色白衣的吗?”
“长恨,白衣上的其他色让你感到那是谁的牵绊吧?”
“长恨,我永远替代不了你的剑是吗?”
“长恨”,“长恨”……
青衫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包括她离去时的绝望。那一日她该对他死心,可如今他想挽回可以吗?三个月,迟了三个月,那么是否放弃比剑,只为寻她?
“西门长恨,你的心不在我们的比试上了。”萧文逸轻笑道,扯起自己的衣袖,“内人的女红是差了些,可她知我最爱雨夜芭蕉,想是用这绣线牵扯我一生。我自是觉得如此芭蕉最美,不想惹得阁下不悦,竟无心比试了。”
“牵扯一生?青衫在袖口藏下红梅时是否对他也有同样的期盼?”西门长恨心想。可夏如汐的芭蕉在萧文逸的娇宠下如此招摇,而青衫的却只能在袖间躲藏。是,他该承认,如果它一如芭蕉的招摇,当初的他许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你并不想与我决斗,”西门长恨轻舒气,“为什么?”
萧文逸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因为夏如汐。”
一如意料之中,西门长恨脸上也浮起笑意,“我想我也不会再决斗了。”转身离去,只留白衣背影。
{4}
村落西边的太阳斜斜倚在天边,慵懒地快要睡去。青衫将最后一件衣服从河中捞起放入盆中。又是一天过去,一如以往。
夕阳似乎惊醒,在地上拉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青衫,我来接你回家。”我就这样出现,无声息,如他的白衣。
青衫无言,任他执起她的手。
西门长恨翻出袖中的梅,“你留下的牵绊牵扯了我一生。”
青衫闻言终于有了反映,泪不断涌出,打湿梅的夺目。
西门长恨拥着她,在一片火红霞光中,静静地,静静地。
{5}
江湖盛传西门长恨与萧文逸的对决因一女子不了了之。
“文逸,你是因为我放弃的吧?”
“是西门长恨放弃的,不是我。”温和的脸上,萧文逸挂起一丝狡谲,“我不想决斗,但未放弃比剑。”
“长恨,和萧文逸的决斗你不是很期待吗?”
“不,我只期待比剑,而不是决斗。”西门长恨袖上的梅绣得精致。“萧文逸因为夏如汐而怕死,西门长恨也因为青衫怕死。”
远处日光明媚,白衣红梅在光芒中也如雨夜芭蕉的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