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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遥夜 ...

  •   阅天机闭了闭眼,营地的篝火已经很近,清冷夜风中白的衣袖同发丝翻飞而起,渺渺的,倒像他这个人也要随这阵风一同走远了似的。
      谋师。凌霜节开口,上前一步,甚至担心的抬起手臂——
      不会晕倒么,看样子……
      阅天机摇头,略侧过身看她一眼,你回自己营帐吧。
      凌霜节嗯了一声,没有动作,阅天机不再多话,自己慢慢走去营地方向。

      凌霜节又站了一会儿,看那背影进了帐篷,四周岗哨排布的严密机警,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放下心来,将手拢在唇边呵口气,天色暗如泼墨,点缀着几颗星子倒显得越发明亮,不远处依稀清凌凌的水声,扎营盘的地方靠着一条山溪,取水很方便,她走回自己的帐篷拿了水袋又去了溪边,怔怔坐了一会儿,蹲下来将水撩着泼到脸上。
      白日里清凉的溪水此刻却冰的刺骨,凌霜节用袖子随便擦了擦,手指贴在脸颊上,表面的湿冷很快褪尽,指尖摸到的地方烧的发烫。

      阅天机前半夜一直翻来覆去,他灭了灯早早躺下,身体虚乏的稍微动一动骨节便一阵酸痛,等略觉好些,借着帐外透进的微弱火光去够床边矮几上的茶盘,只喝了两口又止不住的咳嗽,胸口针扎似的疼。
      倒不至于疼的撑不住,只是疼的新鲜,多少年没受过内伤了,皱着眉毛,忽然又轻笑了声。
      阅天机多少是有几分沮丧的,叹了口气,之前想过的法子到底用不得,气磁反震,硬生生逼他当场吐了血。
      嗓子里又泛起腥甜的血味,阅天机端起茶杯漱了口,复又躺下,一时睡意全无。

      谋师。
      帐外响起脚步声,不是值夜的兵士。阅天机侧过头,确定是那人在说话。
      谋师,睡了吗?
      声音愈发低了,犹豫片刻,似是转身要走。
      魂皇……阅天机开口,这举动倒比迟疑的心思快了许多,阅天机知道自己在迟疑。
      葬魂皇的侧影投在灰白的帐篷上,黯色沉郁。
      魂皇稍待。阅天机披了外衣,下床将熄了的灯重新点亮,匆匆几步走过去将厚重的帘子掀了,被挡在外面的寒气忽的涌入,他打了个寒战,觉得一双手被那人握住,又很快松开。

      很冷……
      那人的手像是铁水浇铸出来的,浸过冰雪又在风里吹刮了一整夜,冷的他心头一懔。
      但葬魂皇说,谋师,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阅天机便笑了笑,那么该是有一个人错觉了。
      睡前拆了头发,有一些滑下来垂在脸侧,阅天机将那些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手指擦过脸颊,并不觉得冷。
      阅天机垂下眼皮,那么,错的不是自己了。

      半夜里议事之前也是有的,偶尔几次军情紧急,跟传令兵去葬魂皇住的大帐,像今天这样倒是首次。
      桌子上成堆的书简地图,葬魂皇扫了一眼,随意在床边坐了,示意阅天机过来。
      ——无人之时,谋师不必拘束。
      阅天机想,话是这么说,也说过不止一次,但他总是不去这样做。
      不是习惯,虽然他的确一向跟人疏离。
      多年隐居,因着这份疏离,纵然名声在外,阅天机日子过的依旧清寂,略有几分无聊。
      壶天草堂四季更迭,时间也总似比他处慢了几分步调。
      来访者多是恭敬的,递上拜帖礼物,恳请一见,对面一谈。往往是暮云知书看他淡漠面容,叹口气,将东西原封送了回去。
      沉默不语,茶烟飘袅,那淡漠面容遮掩在夕阳逆光的暗处,无人看透。

      并无知己,阅天机只是在等。
      阅天机没有知己,葬魂皇不是。
      士为知己者死,高山流水彼此相知,葬魂皇无法做他的知音,但葬魂皇明白他的价值,又迫切需要他这样的能力。
      而这样的价值……阅天机慢慢啜饮着手中清茶,照影模糊,眉目难辨。
      谁值得他付出这样的价值,他在谁人麾下,能将这份价值发挥到淋漓尽致,不负平生所知。
      不为野心,不为欲望,阅天机淡泊宁静,葬魂皇许他皇者之路并肩同行,他承担不起,葬魂皇问他可有所求,他无以言对。
      阅天机不能现在就告诉葬魂皇,皇者之路注定孤独,他或许能够助他打下万里江山,但无法陪他走去更远。
      但……孤独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罢。阅天机想,在沙盘上轻轻勾画行军路线,全军后撤九十里,葬魂皇允。
      因何追随,因何倾心信任。
      阅天机可以对葬魂皇说,吾感君盛情,亦为不负自己。
      这是合适的答案,却不是完整的答案,最真实的答案,阅天机沉默,葬魂皇不明究竟,不介意,不追问。
      他见他风华绝代,算无遗策。他明他枭雄心志,宏图天下。
      因为彼此能够成全,所以他为他出世。

      谋师。
      葬魂皇这样唤他,别人也这样称呼他,后者语气尊敬,而那人——
      阅天机习惯了葬魂皇的语调,略沉的嗓音,许是因为沙场征伐疲惫,微微沙哑。
      谋师?
      阅天机猛然回神,灯火之下葬魂皇目光带着不解,他这才想起自己晾了主君有一阵子。
      阅天机道,抱歉,茶冷了,魂皇稍待,吾去换一壶新的。
      好。
      七分满,墨色竹叶纹绘,釉面深青滴翠,衬得手指越发漂亮,执惯了笔墨书简的手,同这血腥浮荡的战场是格格不入的。

      战甲同刀锋摩擦的声音切骨寒凉,伏尸千里,但观望的面容仍旧平和温雅,噬血枪撤出濒死的敌将胸口,涔涔鲜血沿寒光冷厉的枪锋滴落,阅天机云淡风轻。
      葬魂皇回望一眼城楼上的自己,面具遮挡之下,阅天机看不透他的目光。
      冷酷,狂霸,睥睨天下。
      那人是战场上的杀神,但那双染透鲜血的手,又碰着他的肌肤,说,谋师,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大军回营,阅天机率守军上前相迎,躬身一拜,阅天机贺魂皇再战凯旋。
      那人却略一犹豫,并未像之前习惯的那样去扶他。阅天机低眉敛目,额前的垂发,露出袖口白皙的手指,略显清瘦的身体,一一映在对方眼里。
      谋师劳累了。他便听见那人说,语气透出胜者的骄傲与满足,以及清醒。
      只是吾这一身血腥……
      嗯?阅天机愕然,以至于后半句葬魂皇说的是什么也没有听清。
      这便是他晾着他的原因?阅天机一时好笑,初升新月之下,那身雪白衣衫长发几分刺目,几分入心。

      葬魂皇行事往往出乎他之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初见如是。
      壶天草堂许久未归,不知荒烟蔓草,是否淹没那处山林小径。
      不过数年之前。
      阅天机记得蛛网蒙尘的匾额破碎一地,淡淡一眼瞥过,为霸业,你愿付出什么。
      答案简单直率到只有两个字,想来是一贯风格,葬魂皇一袭血红战袍立于夕阳之下,表情自然是诚恳的,眸子却如鹰般锐利,胜券在握。
      他还在回味,他已为他跪下。
      这个人是他的,他亦是他要等的人。
      于是,我需要你,你跟我走。

      阅天机慢慢啜饮着杯中清茶,君臣有别,他始终谨慎着不肯僭越半步,便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任由那人没自觉的霸占了自己的床。
      茶水再次冷下去,葬魂皇不开口,他只有等。
      帐外整齐踏过的脚步声,是巡夜的士兵,风声飒飒,深秋夜晚已是寒凉,该着手粮草冬衣的事了。
      过来。葬魂皇放下茶杯,看他踟蹰的模样,到底无奈着上前,姿态恭谨,连他去拉他坐下的动作也只是愕然,反应过来又不好挣开。
      何必硬撑着。葬魂皇手指搭在他腕脉上试探,你是吾看重的人,吾在意你的安危,你却不知体恤自己。
      于是阅天机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许是凌霜节那里透露的消息。
      转过去,凝神守元,吾替你疗伤。
      魂皇。阅天机皱眉,这样不合适,但不合适在哪里。
      哪里……都不合适吧……
      但他不再违抗葬魂皇,他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手心温度炽热,真气流转,透过薄薄衣衫和衣衫下的皮肤进入更深。
      疗伤之时不便开口,烛火何时熄灭的也没有人去理会,仿佛是青色的月光中,灰白袅然烟缕,静静蜿蜒。
      阅天机阖目,调整自己的吐息。
      那人的真气是霸道的,此刻配合着自己的功体,温和游走在受伤的筋脉,耐心很好。
      这一番调息,得到天亮吧。
      阅天机想,实在固执的教人无奈了。
      阅天机对固执的人不是没办法,但对于葬魂皇,真的要另行考量。

      昏昏欲睡到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直到没了背后的支撑,径直歪进那人怀里。
      睫毛轻微翕动,阅天机没有睁开眼睛,他实在累的紧,虽然真气受损的并不止自己,那人只怕更甚。
      天生武骨差劲不是他的错啊……阅天机想笑,莫名的,此番却是放心依靠在那人胸口,便让葬魂皇误会自己睡着也罢了。
      甲胄冷硬,并不舒适。
      葬魂皇久久未动。
      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安静恬淡。
      谋师。
      静夜无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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