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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酒吧。
一个有着如此诗意的名字的酒吧,内部的装饰却是奢华而靡丽的,充满了时尚的、颓废的气息。各式各样的人聚集在那里,通宵达旦地宴饮着,似乎今夜就是世界的末日。衣着暴露的陪酒女郎四处招摇,在变幻的灯光下展露着她们白皙的大腿,吸引着酒客们迷离的目光。
莫允蘧与申屠剑铭坐在这间酒吧最偏僻的角落里。那里的灯光昏暗,并不容易被人们注意到。俩人的脸庞在灯下都有一些莫名的阴郁,从桌案上七零八落放置着的酒瓶与酒杯来看,莫允蘧显然已经到了微醉的边缘。
“莫董,别喝了。”申屠剑铭身穿一件米黄色T恤,此刻一面低声劝慰,一面正试着夺下莫允蘧手中的盛的满满的酒杯,却被莫允蘧伸手挡开了:“剑铭,别拦着我,我……我还没有醉啊……”然而他的舌头显然是有些打卷了。莫允蘧穿着一条磨得雪白的牛仔裤,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印花背心。那件名贵的皮制外套被他随意地搁在椅背上。若不是经过仔细辨认,谁也不敢想象,堂堂大庆王朝集团的董事长和他的秘书,竟然会以这样的打扮出现在这样的酒吧里。
“蘧哥,你就别喝了。”申屠剑铭又低声劝了一句,见莫允蘧并不理会自己,不由地微恼,皱着眉头想了想,便自己倒了一杯酒,静静地喝下了。见莫允蘧仍然没有反应,只好又倒了一杯。还未入口,莫允蘧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夺走了申屠剑铭手中的酒杯。暗红色的液体被他一饮而尽,这才得意地朝申屠剑铭晃了一晃,笑道:“你可不许再喝了。你要是醉了,今晚谁送我回家啊?”申屠剑铭有些不悦地扬了扬眉:“这么说,你又打算让我背你回去?”莫允蘧便朝他挤了挤眼睛,道:“那还有假?”顿了顿,一丝诡笑便浮上了嘴角,又撇了撇嘴道:“不然我干吗让你陪我喝酒嘛!”申屠剑铭的脸色一沉,冷冷道:“你知道自己有多重么?”莫允蘧哑然,愣了半晌,这才从裤兜里掏出一串车钥匙,兴高采烈地在申屠剑铭的面前晃了晃,借着酒劲,涎着脸凑上前去,呵呵笑道:“你看,我……我有车啊!你只要开车把我送到家门口,再把我背到卧室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啊!哈哈哈!”申屠剑铭极其鄙视地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恶声恶气道:“没门。”莫允蘧的脸顿时跨了下来,却又不肯死心,可怜兮兮地继续追问:“真的不行?”申屠剑铭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绝对不行!”见莫允蘧半天没说话,不由地揉了揉他那一头本来就无比凌乱的头发,没好气地问道:“喂,你不会真得喝醉了吧?”莫允蘧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谁说的?!”他的眼睛在一瞬间亮如妖鬼,可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只是低声道:“剑铭,如今就是在你的面前,我也不敢喝醉了。”申屠剑铭的眼神便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他用力地扳了扳手指,喃喃道:“是啊,咱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这是俩人都深知的。沉默了半晌,莫允蘧终于忍不住问道:“剑铭,这些年来,你……还恨我么?”申屠剑铭的脸色就有一些变幻不定。终于,他动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一次,莫允蘧并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有希望也有绝望。申屠剑铭终于艰难地开口了:“蘧哥,要说不恨你,那是假的啊……”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恨啊……在黯淡的灯光下,莫允蘧的脸色仍然是一片惨白,就仿佛是尚未吸足了血的吸血鬼。“蘧哥……”见申屠剑铭还想说些什么,莫允蘧无力地摆了摆手,及时地阻止了他:“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我都明白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莫允蘧忽然冒出了一句:“可是剑铭,这些年,你不明白我啊……”申屠剑铭转过头,略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莫允蘧却垂下头,微阖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蘧哥,我都懂啊……不然,我为什么会回来……”他的手指慢慢地伸了过去,轻轻地触碰到了莫允蘧坚毅的额角,叹了口气,又将手慢慢地缩了回去。
莫允蘧却蓦地睁开了眼睛,灰暗的眼眸中带着微弱的笑意:“剑铭,我知道,你放不下我的。”他探出手去,轻轻地抓住了申屠剑铭微微颤抖的手,“你,永远不会放下我的。”“所以你就下了赌注?”申屠剑铭冷笑了一声,“你就不怕你输了?”莫允蘧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所以我说,剑铭,你以为你懂了,其实你不懂啊。”申屠剑铭猛然抽出了自己的手,抬头间的眼神一瞬间亮如闪电,让莫允蘧的心中不由地微微一凛。“我怎么不懂?我怎么会不懂?”申屠剑铭的声音忽然有些尖利,“别的人都可以背叛你,惟独我不可以!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当你以为我真的背叛了你以后,你就不惜采用各种手段,也要我把这痛苦牢牢地记住,你从不让我有忘了你的机会——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你一直认为,凭我们的关系,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叛于你,可你想过没有,以我们的关系,就算我背叛了你,你就应该下这狠手?”莫允蘧含笑看着申屠剑铭的怒态,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不愧是剑铭,到底还是知道了一半。”顿了顿,面色又恢复了严肃,“可是,还是只有一半。”申屠剑铭已经压住了火气,只是静静地看着莫允蘧,见他并不指出下文,便接下话茬,犹豫道:“还有一半……你不会是……”莫允蘧已经及时阻止了他:“好了,你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有些话,我不能说,你更不能说。”定了定,又欣慰地笑道:“剑铭,嫂子说的不错,咱们果然是这天底下最了解对方的人——就凭这点,你绝对不能背叛我。”申屠剑铭一惊,不由地苦笑道:“可怜嫂子死得早,不然蘧哥,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莫允蘧淡淡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申屠剑铭惨笑了一下,喃喃道:“是啊,如今说这些可不是没用了么?”忽然间明白过来,急促道:“你刚才说,你要……”“嘘……”莫允蘧以食指触了触嘴角,低声道:“正有此意。不是让你不要说出来么?”申屠剑铭怒形于色,一把抓过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酒尽数泼到了莫允蘧的脸上,厉喝道:“你疯了!”莫允蘧随意地抹去了脸上的酒渍,扬起脸,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可不是疯了么?”申屠剑铭急怒道:“你这样做,对得起昕哥、对得起嫂子么?你对不起我们所有的人!”他忽然低声地咆哮起来,“我们申屠一家,难道就这样白白地送了死么?!”莫允蘧低下头,吃吃地笑了起来,申屠剑铭并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剑铭,如今对我来说,除了你,谁死了都没有关系的,他们难道不是迟早要死的么?”“你……你……”申屠剑铭以手指着莫允蘧,终是说不出话来,骤然一拳打了过去。莫允蘧却没有躲闪。然而申屠剑铭的那一拳却是无力的,只触到了莫允蘧的面门,就松松地垂了下去。莫允蘧越发笑地欢了,眼神却是满足的:“剑铭,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的。”申屠剑铭只是微微地冷笑:“我只是觉得,如今就是打你,也无济于事了。你已经无可救药了。”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告:“蘧哥,段烈向来不择手段,为人又过于强势,你这公司就是自己不想要了,也不能交给他这样的人。”
莫允蘧慢慢地点了一支烟,却并没有含到嘴上,只把烟夹在指间,习惯性地弹了弹。烟头在酒吧黑暗的环境中忽明忽暗,俩人都是无意识地盯着烟头的明明灭灭,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莫允蘧摇了摇头,淡淡道:“剑铭,如果你认定我不要这公司了,那么无论我把公司给谁,又有什么关系呢?”申屠剑铭楞了楞,喃喃道:“的确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总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又不好反驳,只能说:“这人野心太大,我看他不顺眼。”莫允蘧忍不住哈哈大笑:“剑铭,管理公司讲究的是执行,是策略,要你看他顺眼干吗?你在这方面,始终是个外行。何况,”他顿了顿,面色又严肃了一些:“他虽然是个跳梁小丑,我却很欣赏他一点:他从来不掩饰他的野心。所以我才想要成全他。”申屠剑铭惨笑了一下:“成全他?牺牲你自己?——真亏你做得出来!”“当然,” 莫允蘧扬扬得意,“这样的事,只有我做得出来!”
申屠剑铭扬了扬剑眉,微微冷笑,并不答话。过了一会,摸索着掏出了一盒万宝路,抽出一支点燃了。烟头将他的脸照得明灭不定,他却始终一言不发。那支烟抽完了,而莫允蘧显然已经睡着了。他的头枕在桌上,额前的发丝沾到了桌上的酒汁。申屠剑铭瞟了他一眼,脸上忍不住浮起了一层笑意。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喂,起来了,起来了!”莫允蘧并没有丝毫反应。申屠剑铭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盯着莫允蘧看了一会,这才不甘不愿地抓起他的手,嘴里小声嘟哝着 “每次喝完酒都装死……”,却小心地将他背在身上。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纯白的雪片纷纷扬扬地从黑暗的天空冲飘落下来。申屠剑铭抬头看看天空,背上的人睡得很死,似乎有些怕冷地搂紧了他。申屠剑铭叹了口气,走向他的宝马,打开车门,一把将莫允蘧扔在了后座。莫允蘧却仍然睡得无声无息。申屠剑铭开了暖气,却很久没有启动车子。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他被部队大院里的孩子欺负,只有莫允蘧挺身而出,要替他教训那几个带头欺负他的孩子。以一抵十的战斗,却是以莫允蘧地最终胜利而告终。当莫允蘧一瘸一瘸地走向他,脸上的鲜血可怖地流满了他的整张脸。那时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咽呜地喊了一声:“蘧哥……”少年满脸是血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剑铭,你的腿伤了,我背你回去。”然后不顾他的反对,执意将他背在了身上。从街上到家里的路程不过短短几百米,身下的人走得无比的缓慢,却也无比的坚定。一步一步,一瘸一瘸,走向他的家。他趴在他的身上,感到无比的温暖,只希望时间在那一刻可以永远地停留。
后座上的人不安分地翻了翻身子,模糊地嘀咕了一声:“剑铭……”申屠剑铭看了他一眼,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笑意,转过头,慢慢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