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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八十八
      郑好
      每个声音都像电钻一样刺耳,每丝光线都像电火星般刺眼,身上的衣物好似砂纸,所有熟悉的脸庞都裂成一堆令人恐惧的碎片。
      我不明白眼中的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眼前车辆川流不息,红绿灯交替转变,匆忙行人擦肩而过,空气中是熟悉的潮湿味道,带着初春的冷峭。
      我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抓住流动的风。多想告诉你,我回来了。
      越泽,我亲爱的。
      这里是胡宁巷吧。路标都模糊了,居委会灰白的围墙摇摇欲倒,右边矮矮青瓦下有一排字:郑好和越泽到此一游。字是铅笔写的,我努力辨认,却只有一个“泽”字还能勉强看清,其它的早已被风雨冲褪。初一时候的越泽笔迹张牙舞爪,写字斗大。我的手指轻轻拂上去,除了瑟瑟灰尘,再也没有昔日痕迹。
      “花事”的门有点旧了,瘦瘦的老板娘还是坐在收银台的藤椅上,只是变成短发。耳旁开始奇异的吵杂,有两个熟悉身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男孩子气呼呼的,责问对方问什么老不理他。那是初二的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化,觉得又担心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每天鬼鬼祟祟,看见越泽就躲起来。谁能想到这种无聊的游戏会进行这么多年,我们俩都浪费了很多时间。有服务员端来一杯奶茶,越泽接过说一声谢谢,旁边是一对情侣卿卿我我,背后的座位上一个小姑娘趴在桌上写作业……当年的场景如此清晰,我眨眨眼,一切就像云烟,飘然而逝。座位上早就不是当初的人。
      原来,原来我和越泽,都认识那么久了,久到每条街道都有曾经。
      荣业街仍旧繁华,车辆疾驰而过,幼儿园老师不断叮嘱身后的小朋友过马路要小心,路灯底下的老大爷在拉二胡……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以前的样子。他们都不会记得,不久前在此消逝的年轻生命。
      他当时是想到对面去吗?是迈错了哪一步?车开来的时候他是不是忘记了恐慌?一定很疼很疼吧……
      我仿佛看见浓稠血液顺着路砖的暗槽缓缓流淌,暗红残阳,混乱的人群,堵塞的街道,还有,那个倒下的身影。
      我捂住嘴,咽下了绝望尖叫的冲动。
      天色是颓败的灰,风从袖口灌进来,带起空落落的漂浮感。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迷途的燕子,随着冰冷的风摇摆,不知要飞到何处。
      “小姐,请进。”微笑的店员为我拉开沉重的玻璃门,珠宝在橘黄的灯下璀璨生光,温暖又明亮。
      我缓缓展开手心,露出紫罗兰色的小盒子。工作人员倾身一看,旋即笑起来:“是本店的产品,小姐想做清洗吗?”
      “不,”我把项链拿出来,“它断掉了,能不能帮我接好?”
      “没问题,”她接过东西,又指了指玻璃柜,“不过我们最近在搞活动,只需要多付100元就能得到一条全新的链子,很划算。”
      “我就要它,”我小声说,“谢谢。”
      她愣了一下,接着回过神来:“请把坠子也给我看一下,方便工作人员核对型号。”
      那颗小小的星折射出晶莹光辉,像是掉落在掌心的一滴泪。
      “原来是这枚坠子,”导购小姐低声惊呼,用纤细手指将它翻过来,“这后面是小姐你的名字吧?当时有个男孩要买铂金坠子,却不让师傅刻字,一定要亲自动手,从来没有客人提到过这样的要求。
      “那天我第一次当班,碰到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店主出面说破一次例吧。那台机器不好操纵,最后一笔用力太猛,他险些锯掉自己的手指,幸亏师傅在一旁拉闸,我当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最后微微笑起来:“一定是小姐的男朋友吧,他对你很好。”
      我只感到浑身瑟瑟发抖。还有多少事情他从来没有对我讲过?然而记忆零散在各个角落,我该去哪里找?旁人不断提醒,我时时铭记于心,为我做这些事的男孩,永远不能再回来。
      推开大门,凄凄夜风迎面而来,割面如刀。怎么还会有力气再往前一步,事实总是惊醒我,叫人绝望的伤心。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来不及感谢他,来不及好好爱他,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我们都以为一辈子会无比漫长,却不知这遥遥一生走到此处就戛然而止。
      我跌坐在门口,身体里像是装了巨大搅拌器,让人不由自主咳嗽,咸苦的泪阻滞所有呼吸。四周的喧杂如同尖利电钻刺穿耳膜,混乱声音中却听到有脚步声自远处传来,不疾不徐,如同温柔的鼓点。
      脚步在我面前停止,他蹲下身轻轻摸摸我的头发:“走吧,我带你回家。”
      八十九
      越泽的家。我抬起头,黑色的门,门口两步台阶,二楼最左边的窗帘仍旧是米白色,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一把推开窗探出头来。
      “傻孩子怎么不进来,”保姆杨阿姨出门扔垃圾,却见我呆呆站在院里,不由哎呀一声:“你林阿姨等了好大半天,快去吧。”
      我点点头,手触到门把,却听她低声说:“你林阿姨太苦了……她一向疼你,要是可以,好好劝劝她吧!”
      走过入室花园,见到沙发上端坐的人。她老了很多,两鬓灰白,皮肤松弛,带着病态的黑沉,原本丰腴的身材消瘦得像干枯的柴。那个雷厉风行,沉稳干练的林阿姨,也随越泽离开了。
      她招招手:“快过来坐。”声音粗哑。
      我记得她的视力很好,现在却捧着我的脸,眯着眼看了打量一遍又一遍:“你也瘦了,我听小泽说你长胖了。”
      她的手在颤抖,贴在我的面颊上冰凉,我的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却不忍掉落。
      “还好小泽的葬礼你没来啊,你们都太年轻,承受不住离别,”她重复一遍,“好在你没来……可是我的心却碎了。他那么小,怎么能被永远埋在土里?”
      这句话寒冰一样,冻得我浑身一哆嗦。
      “每天我都在等他回来,晚上不能关灯,”她把我带到越泽的房间,顾自说道,“怕他看不见回家的路。”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房间的内部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多了许多家具,但是干净整洁。宽大被子上有微微折痕,好像主人刚刚整理完床铺离开。书架上都是男孩子爱看的书,武侠,科幻,还有初高中的教科书都好好放着,书桌前方贴着一张他最喜欢的篮球明星的签名画报,是他高二那年特地飞往美国要来的,抽屉里很干净,他一直是个爱干净的好孩子,从来不会像其他男孩一样乱塞东西。
      我看见桌面上躺着一本很新的书,像是影集。小心翻开,泪水终于模糊双眼。
      从小到大,我与他的所有合影,被他仔仔细细按照日期排序,甚至有一张他们班级合照,里头恰好有我路过时的模糊侧脸。最后一张是我俩在美国时用手机拍的,他自己冲洗了出来。
      最后一页是素白的纸,他一定是想端端正正写下什么吧。这么多年来,他的字也没有什么进步,上面只有两个字,郑好,一笔一划带着很深的刻痕,像是用尽了全力。后面跟了冒号,想说的话却终究没有写出来。
      没有说完的话,没有做完的事,没有过完的人生。
      “阿姨,”我掩盖住自己哽咽的声音,“他在这里的,舍不得离开你。所以你要好好的,不然他该有多伤心。”
      我再看了看四周,那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并没有消散:“属于他的一切都没有变,我们怎么能垮下?”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为了安慰他人,还是说服自己。
      裹紧衣服走出大门,还是灰蒙蒙的天,眼泪却倒流回心底,我把影集紧紧抱在怀里。
      刚过拐角,顾修杨已经从车里走出来,扶着我的肩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累了吧。”
      我摇摇头:“我没法做到不伤心……”
      他微微一愣,却又笑起来,伸手帮我系好安全带:“别着急,慢慢来。”
      “不是让你忘记一切,而是想让你更好的记住过去,”他双眼注视前方,专心致志,“我只是帮你整理顺序而已。”
      等车驶入小区,妈妈已经等在楼下,见到他一迭声的感谢。
      我抬眼望望他,在阴沉天色下仍旧翩翩。
      给他添了很大麻烦吧,明明已经不再做医生,如今却重操旧业。许多事,即使不说还是会知道,若不是他,我不能这么快回家。宽敞专机内只有我们三个人,他坐在我与姐姐对面,淡然一笑:“我正好想到中国旅行一趟。”
      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会说你清醒一点那个男孩子已经没了,反而愿意听我谈起往事,陪我坐在街边小摊叫一碗凉虾,我跟他讲越泽吃这个老是喜欢放很多糖;他随我清早爬山,越泽曾经在那里埋下一个小盒子,只是山林开伐,那个盒子早就不知流落到哪里。
      他说:“回忆是好,人却总要往前。”
      见我又开始发呆,他又笑笑:“赶快上去,外面很凉。”说罢微微俯身在我耳侧,“明早我们一起去看越泽。”
      我的心陡然一跳,带着惊恐的抗拒。
      “明早十点,我在这里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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