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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战火与罹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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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处的地方就已经不再是玫瑰满园的古堡庄园,而是满目疮痍的连天战火。这段时间的记忆蒙上了淡淡的灰色,随着时间的递进而渐次加深。我想,这段记忆是她这一辈子都不再想触及的。
我让青桐回到这灰色记忆最初的地方——战火波及到翡冷翠的那一天。
玫瑰庄园的宁静在那一刹被打碎,娇艳的玫瑰染上鲜血,杀戮与火焰吞没了这座美丽的玫瑰之城。我和青桐站在庄园外的一处教堂之巅,看着脚底的哭喊与血光,却无能为力。
这一年,是战乱结束的那年,也是叛乱军被逼走投无路、做最后的挣扎以至于发疯一样地屠城的那年,还是我学成出师,遇到那个人的那一年。
古堡的后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神色慌张地把那对兄妹和一位骑士推了出来,急急说道:“克劳德,带莎文娅走!快走!”
“母亲!”莎文娅死死抓着那个女人,泪眼婆娑,“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公爵夫人生生掰开莎文娅的手,把她推给克劳德,“我要和你们的父亲在一起,你们快走!去北方去王城!快!”
公爵夫人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而出,一把推开二人,狠狠关上了门。
克劳德抱着恸哭的莎文娅,终究拉着她和骑士一并朝庄园外跑去。
这场变故是整个翡冷翠都始料未及的,毕竟三天前就传出了帝国大军挫败叛乱军的消息,沉浸在胜利喜悦里的人如何能想到被逼疯了的叛军将最后的炮火对向了这个宁静的小城。在这样的关头,莫里奥公爵毅然留了下来,与翡冷翠的主教一起捍卫玫瑰之城的尊严,而莫里奥夫人也追随公爵留下,将唯有的一对儿女送出了翡冷翠。
战火。杀戮。鲜血。身后就是叫嚣着、杀人机器一样的叛军,混乱的街道,匆忙逃难的人群,和空气中呼啸而过的羽箭。最后,连那位骑士也不幸在乱箭中丧生。克劳德死死护着惊慌的莎文娅,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逃出了翡冷翠,加入了逃难者的大队伍之中,朝王城进发。
莎文娅惨白着脸,死死抓着克劳德的手,微微颤抖着。克劳德把莎文娅紧紧护在怀里,不停地安慰她。
“哥哥。”莎文娅抬起那泛红的眼,轻声问:“父亲和母亲,不会有事的,是么?”
“是。”克劳德吻了吻莎文娅的额,坚定地说。
“我们能顺利到王城,等战乱结束了,就能回来的是么?”
“是。”
“哥哥。”泪水从眼里滑落,莎文娅把头靠在克劳德的肩上,轻轻啜泣。
“莎文娅。”克劳德紧紧环着她,低声承诺:“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不要怕,哥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莎文娅哽咽地点点头。二人在浩浩荡荡的逃难者大部队之中稳稳前行。
然而世事的变化总是喜欢偏离人的预定。
正当所有人有觉得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在队伍的最前面突然传来惨叫声!原本井然有序的难民队伍开始骚乱,前方的难民开始向回跑,最后有序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人们尖叫着朝各个方向跑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克劳德不敢停留,拉起莎文娅跟着人群一起逃窜。惊慌之中,兄妹二人转头看去,遥遥的就看见那原本队伍的最前面竟冲来了一支叛乱军,毫不留情地砍杀无辜的民众。
鲜血、哀嚎、哭喊再一次充斥了记忆。
人在这一刻都是丑陋而扭曲的,比如杀红了眼地叛军,比如那些为了多活一秒而把身边的人推向叛军的人,还有那些为了活路而不断推搡、甚至不管脚下是不是已经踩了一个人的人。
我站在城郊的山丘上,静静看着这一幕。青桐抬起手遮住我的眼睛,说:“别看了。”
他是知道的,我在这场长达十年的战争中失去了我的母亲,在这样的血光与杀戮中活了下来,和流浪猫抢过吃的,为了半个脏兮兮的面包和别人大打出手。若不是我的师父发现了我,我说不定已经饿死在垃圾堆中。
但是,我不是软弱不堪的人。我静静掰开青桐的手,就算只是一个指缝,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那对兄妹最后还是冲散在汹涌的人潮里,莎文娅被人粗暴地推倒在地,衣裙染上泥土和重重的鞋印,磨破了手臂,扭伤了脚踝。就连我都惊讶,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她,让她顽强地爬了起来、逃离了身后的杀戮。
然而,她却没有找到她的哥哥克劳德。就连上了前往北方王城的大路,她也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孤身一人的公爵小姐开始了她前往王城的流浪之旅。
她坚信,克劳德会在王城等她,因为那里是他们约定的终点。
莎文娅并不知道这样徒步走去王城需要多久,她只知道很小的时候,他们一家坐着漂亮马车去王城的时候用了整整五天。而现在,这个时间只会更长。
流浪的莎文娅小姐让我想到了曾经的我,惊恐、被骗、逃、自我保护以及饥饿,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缩在角落,警觉地寻找食物。白天裹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赶路,晚上蜷缩在石头下浅浅睡一觉,极易被惊醒。
无法想象,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爵小姐来说是怎样的艰难,而她竟然熬了下来。
但是遗憾的是,莎文娅最后还是没有抵达王城。逃难的第四天,饥饿、寒冷与缺水磨损了她这副娇嫩的身子,她倒在了大路上。意识逐渐模糊的前一刻,她对着面前不到五步远的高大马匹伸出手,虚弱地说:“救救我……”
然后,一片黑暗。
莎文娅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一偏头就看见床边坐着的英俊男子。不用怀疑,那个人就是莎文娅现在的丈夫——新月公爵卡瑟。
莎文娅吃了一惊,想要坐起身,却被卡瑟按了回去。
“你现在还很虚弱,要好好休息。”卡瑟看着她微笑道。
回想起昏倒前的画面,莎文娅攥着被角小声问:“是你救了我么?”
卡瑟含笑点头:“是的,莎文娅小姐。”
“你认识我?”莎文娅很是吃惊,眨了眨她琉璃般的眸。
“翡冷翠的玫瑰,有谁不知道呢。”卡瑟看着莎文娅,目光温柔。
他那温柔的目光几乎要让我觉得这位公爵是不是第一眼就看上了莎文娅并且萌生了要娶她的念头,不然莎文娅怎么会嫁给他呢?这种落魄公主与王子相遇的事件通常都是按照这个轨迹发展的,纵然公主已经有了一位骑士、一位目前不知所踪的骑士。
卡瑟公爵是奉命前往翡冷翠剿灭叛军,在路上救下了莎文娅。据我猜测,卡瑟公爵一来出于莎文娅的身体考虑,二来估计是看上了这朵玫瑰舍不得就这么放她走。邪恶的我觉得后面这个原因的可能性更大。
总之,卡瑟公爵带着莎文娅一同前往翡冷翠,一路上呵护备至,倒杯水都要兑到恰好的水温,看得我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可是卡瑟的关怀并没有留住莎文娅,待身体稍稍好些了后,莎文娅便提出要去王城,为的自然是去找克劳德。
卡瑟自然不愿就这么放她走,这样动乱的时刻,他又如何能放心。所以卡瑟自然命人四处寻找克劳德,而寻找的结果也理顺成章地让莎文娅留在了自己身边——克劳德还在翡冷翠。
然而莎文娅的心才泛起一丝欣喜就被接下来的话彻底震惊,卡瑟在告知她克劳德的下落后拉过她的手深情款款道:“莎文娅,嫁给我吧。”
那一刻,一旁冷眼观看的我再忍不住血脉喷张。卡瑟公爵啊!这才第三天啊第三天!就算你真的一见钟情了也没必要第三天就求婚吧!会吓坏我们的玫瑰的好不好!
莎文娅不愧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公爵小姐,并没有惊吓过度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推脱道:“我想先找到哥哥。”
卡瑟公爵完败。
而唯一一丁点几乎算不上胜利的胜利就是,这句很有杀伤性的话突然点醒了莎文娅——她以后肯定是要出嫁的,可是,嫁给谁呢?克劳德?不可能,他们是亲兄妹,兄妹□□可是会被乱石砸死的。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爱克劳德的。
一直对这段兄妹恋没有什么负担的莎文娅因为这句话第一次皱起了她的弯眉,一皱就是好几天。还不等她把这个严重的问题思考清楚,王城的大军就已经抵达了翡冷翠,死死扼住了叛军的咽喉。
将死之人总是会扑腾两下才肯罢休,即便毫无意义。
反叛军驻守在翡冷翠,展开他们千疮百孔的羽翼,准备开始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场战役——翡冷翠之役,也称玫瑰之役。
莎文娅也暂时收起了那些烦恼的问题,一心一意想先找到克劳德再说。大军攻城那日,卡瑟把莎文娅留在营帐中。
“莎文娅,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会夺回玫瑰之城,作为给你的礼物。”卡瑟身穿铠甲,英姿熠熠,沉声承诺:“我会把你的哥哥完好无缺地带给你。”
末了,卡瑟附身在她的额头烙下一吻,转身离去。莎文娅看着卡瑟的背影,呆呆站了好久。
从她遇见他到现在,虽然只有六天,然而卡瑟每天的关怀备至、悉心照料甚至掌握了她多数的喜好、总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我想面对这样一个又英俊又待你极好的男子,很少有女子不心动的,纵然没有动心,也会为之感动。
我轻轻摇摇头,叹口气。一旁的青桐莫名看着我,“你感叹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缘和孽,你懂么?”我深深地看着他,幽幽道。
青铜歪着脑袋冲我眨巴眨巴眼,说:“不懂。”
“没事。”我拍拍他的肩,“你是青木头,不懂很正常。”
废话,要是连你这个木头脑袋都能懂,那要我干嘛!
莎文娅并不是一个能安安分分坐等结果的人,这点从她只身北上最后倒在卡瑟的马前就能看出。所以莎文娅这一次也不负众望地溜出了营帐,前往翡冷翠城。
翡冷翠已被大军攻陷,莎文娅趁机溜进了城里。
我很好奇这位小姐自幼接受了什么样的训练,竟能瞒过那些士兵跑进正在交战的城里还不带犹豫的,又或许,这只是她运气太好了。
此时翡冷翠城中一片狼藉,曾经美丽的小城弥漫着硝烟,烈火焚尽了所有的玫瑰,只剩下零星焦黑的荆棘藤孤零零地插在土壤中。
莎文娅避开正在交锋的军队,穿过寂静的街道,提着裙摆一路奔跑。整个翡冷翠在她的眼里只浓缩成一个小点、一个唯一她能想到的、能找到克劳德的地方——他们的家——玫瑰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