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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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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一点如豆,在扑朔的寒风里颤了两颤,连带着平阳府衙前朱漆黑字明镜高悬的牌匾也有些黯淡起来。
宋至道元年的二月,天色有一丝丝的阴,象是暴雨将至。
公事房里,平阳知府,年轻的新甲进士叶长风仍在聚精会神,奋笔疾书。微晕的烛光映出他笔挺乌黑的眉,眉心处微微打了个结,衬得那张好看的脸有些倦意。
放下笔,叶长风吁了口气,一抬眼,一双狭长凤目却是出奇的清亮凝静,将若有若无的倦怠都掩作了无形。
就连当今皇上,太宗帝赵光义,都曾在京官外放,叶长风面圣述职时赞了一句:“卿家好双眼,好才力,傲骨又若丹凤,朕之江山,就全赖卿这样的臣子来守护了。”
龙图阁丹凤学士之名,自此传扬天下。
感君盛恩,叶长风于公事更不敢稍有松懈。平阳府原为晋州,地薄多旱,民风强悍,琐碎烦事极多,叶长风这一年来常是夜不安枕,事稍见大,通宵达旦也要一一过问,直到妥贴处置后方才心安。然而世上纠葛既多,数不胜数,哪里有完结的时候,平阳府数枝红烛高烧到天明,已成远近妇孺皆知的常例。
“三儿,你看张师爷他睡了没有?”叶长风搓了搓手,看向桌边磨墨的青衣小厮,语声虽轻柔,却清朗如丹凤长鸣,说不出的动听。
三儿约摸十六七岁年纪,扎了个双髻,眉目灵秀,闻言噗嗤一声笑:“爷,这都几更了,全府上下,除了您之外,还有谁没睡下?”
“这不还有你吗?”叶长风也笑了,站起身,展了展肩背,“也好,就你跟我去吧。”
“去哪里?”三儿紧着取下架上的镶毛大氅,为叶长风披上,又利落提了个牛皮灯笼在手,心中祈祷主子可别象上次那样,突发异想,半夜去数十里外的运河看茶运。
年轻的知府微微一笑,当先出门:“平阳府大牢。”
虽然这回近了很多,三儿还是苦了张脸,然而主子雷厉风行的习气谁都知道,只得不情不愿地追了上去。
夜长岁寒,众人已皆在梦中。看守死牢的狱卒无端被人叫醒,自是大怒,正要发火,入眼却是熟识的清劲面容,立时便换上了讨好的笑:“是叶大人啊,您老真是辛苦,又勘出冤案了罢?也不知是谁祖上积德,有这翻身的福份……”
“天字号丁牢。”不欲与此人多言,叶长风简洁道明来意。
不敢再问,狱卒睁着惺松的睡眼,领过长而折的甬道,停在末端一间石牢前,打开门:“回大人,这间就是。”见叶长风令三儿等在牢外,自已毫不犹豫向内走去,忍不住又补了句:“叶大人小心,听说这囚犯武功好得很,您可千万别近他身。”
叶长风微一颔首,再前行数步,转了个弯,便见到用铁链锁在牢狱一角的重犯,此行的目标。
数十日囚狱,无人探监,本以为这犯人早当被折磨成鬼也不如,谁知却还是堂堂一倚墙而坐的男子,比自已想象中要整齐得多。
江湖人物,果然与众不同。
借助壁上火把黯淡的光,叶长风不动声色,微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对方。
不似寻常人倒卧而眠,这男人虽闭目而寐,却是背靠石墙,盘腿而坐,叶长风虽然不懂,也能从那特殊的姿势中看出,对方是在运行某种内功心法。再细看身形,这人高挑挺拔,宽肩长腿,一袭黑衣被数十日的囚狱生活磨得有些破损,腰身却依然笔挺,标枪一样直,劲爽剽悍之气隐约可见。若不是肩上足下套着两道重枷,颈间还如狗一般系着根铁链,走在人群中,可不知要引来多少芳心暗醉。
面容却被纷乱散落的长发胡须半掩着,看不清楚轮廓,或许这也是此人身上最象囚犯的地方了。
叶长风轻咳一声,正想说话,那人却极警醒,双眸突然睁开,正与叶长风端详他的视线相撞。
目光相接之下,一方是深沉如潭,似能容纳一切风雨,另一方却是炯炯有神,摧折狂烈如刀锋,风格虽然迥然,却都一般的坚定强硬。
心头同时微微一震,暗忖对方是个棘手人物。
“叶长风?”墙角的男人率先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也不知是否牢狱所致,却丝毫不减其男性魅惑。
“你见过我?”叶长风眉微挑,倒也不以对方直呼姓名,不敬之极为意。
“何须用见,”男人傲然一笑,“明明不会武功,却有不输于我的眼神,又能在此时此地出现,天下除了钦点的丹凤学士,铁骨知府,还能有谁?”顿了顿,语微带讥,“只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深夜到此,却不嫌污了身份?”
叶长风似若未觉,摆了摆手:“君子心正,世间无处不可去。我来见你,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哦?”
叶长风沉吟了一下:“你就是唐悦,大盗唐悦?”
“错。”黑衣男子的神情反变得懒散,倚着石壁:“大人的案卷里不都写有么?不是大盗唐悦,而是采花大盗唐悦。江湖第一香的名号得来不易,大人千万要记住。”
也见过采花贼无数,却没一个有这般肆无忌惮,理直气壮。面对这风度、谈吐均是上上之选的男人,叶长风也不由怔了怔,叹道:“你真的因奸不遂,杀了万盛商号金家大小姐?”
“你说是,那就是罢。”唐悦懒懒一笑,在枷锁的哐啷声中伸出长腿,活动了一下。
“杀人者偿命,你可知道?”叶长风紧盯住唐悦的面容,“通判已送上斩立决的呈文,若我再一笔放行,诛你的公文很快就会送到。”
唐悦索性似笑非笑,不再多言。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遗落的刀,金府下人身上的伤,现场的痕迹,以及金小姐临终叫出了你的名字,”叶长风在青石牢地上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停在唐悦身前,淡淡道,“如果不是我看遍所有关于你的资料,有些地方想不通,仅凭这些罪证,就够你死上几次了。”
唐悦并不抬眼,目中所见,是叶长风淡青色长袍的下摆,绣了微微的竹纹,洁净儒雅,全无富贵骄气,正如叶长风这人一般。微微一笑,唐悦轻声道:“可惜地方不对,时机也不对。”
“什么?”叶长风听不懂。
“我说,”唐悦的目光缓缓顺叶长风的袍子向上,直到对上那双英秀并蓄,清亮过人的长目,才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如果在外面遇上你,我决不会放过你,定要将你压在身下,做到你哭着软声向我求饶不可。”
“你!”想不到对方敢这样对自已说话,叶长风脸色瞬间气得发白,转又变青,突然意识到这男子一双亮目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已,终于抑下怒意,冷冷道,“你想激怒我,逼我离去?看来,这件案子,还真有古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