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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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宿舍出来以后，钟吾就直接走向了校门。
不知道是Y大秉承了Y城闲适的特性，还是Y城受了Y大悠然的风格的影响，总之，会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天和每一个应该享受的时刻是他们共同的乐趣——就像双休日的早上，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的话那就一定要睡一个美美的懒觉一样。此时正是早上七时左右的光景，大多数Y大的学生和Y城的居民还依然是沉睡在梦中。校园中一片寂静，偶尔可以听见远处梧桐树上传来的鸟鸣声，间或也可以看见已经晨练结束准备回家的市民。
校园中并没有多少人，街道上同样也没有多少人。
像以前一样，钟吾又来到了护城河边。
河水依然不动声色地流动着，有微微清凉的气息从面上轻轻掠过。
Y大位于一座古老的城市——Y城，城中有从千余年之前就开始流淌至今仍旧流淌不息的护城河，有完全是由古朴雅致的青砖砌成的厚实的护城墙，有别致而又轻灵得似乎要腾空而去的翘角阁楼，还有幽长僻静的小巷和同样是青砖铺就的巷道。钟吾所在的北校区离老城区不远，闲暇的时候，她最喜欢散步到老城区，坐在护城河的岸边，看并不是非常清澈却从未被污染过的河水从眼前缓缓流过，看不远处护城墙在阳光下散发着古老而又悠久的气息。
这儿是钟吾大一时无意发现的地方。
那时她正沉浸在对江小木无穷无尽的思念之中，这种思念如影随形，让她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在宿舍中看书或者做其它任何事情。于是她避开其他人独自出了校门，想要出去散散心，谁知不经意间却走到了这个地方。只是看到了护城墙上的青砖，她似乎就完全安静了下来而不再是心烦气躁。
钟吾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儿，因为这儿没有人认识她，而她也不认识任何人。无论对她来说，还是对别人来说，她们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匆匆出现，然后又匆匆消失，在对方的心中不留一点痕迹。
更重要的是，这儿，是她和江小木的世界，是五五的世界。
有时候，她会一整天都呆在这儿。或坐着或是躺在草坪上，有时睁着眼睛看天上的流云，有时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但无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江小木灿烂的笑容总会出现。
她对着她叫，五五。
已经不再像第一次梦见江小木时的惊惶，反而是一阵又一阵的难过从钟吾的心底慢慢泛上来。
两年前的那天晚上，她一脸疲惫地央求母亲帮她转学。
我要转学，她说，妈，我太累了。我要到另一个城市去。
她急着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就像她急着要离开她那时混乱的心情一样，她在这儿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了。假如再呆在这儿，我会疯掉的，她对自己说，我要离开这儿，离开——江小木。那天，就像江小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昨天一样，也是一个星期五。只不过一次是重逢，而另一次则是离别。她一向开明并疼爱她的母亲甚至什么都没有问她，就迅速动用关系在一天之内帮她办好了一切手续。
钟吾，下个星期，也就是明天，你就可以到新学校去报到了。母亲微笑着这样对她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你肯定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我相信你。
离开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曾有过刹那的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江小木，但那犹豫转瞬即逝。她想就这样算了吧，以后或许再也难以见面了，要走干脆就走个干净利索，彻底断了吧。
于是，在离高二结束仅剩下半个月的时候，钟吾无声无息地从她所在的学校消失了，同时，也从她所在的城市消失了。在江小木四处打探她的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安静地坐在X市的另一所学校的教室中了，那儿是她阿姨所在的城市。是的，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心下来了，纵然，她的心中因此而充满着对江小木的内疚。
从那之后，钟吾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回到她熟悉的那座城市，回到属于江小木同样也属于以前的自己的那座城市，因为在她转学后不久，也就是在她高二的暑假期间，为了照顾即将上高三的自己，钟吾的母亲将自己的工作也调到了X市。她们便在那儿安了家，钟吾几乎是和原来的城市彻底地告别了，她上学，而母亲上班，似乎一切都和原来的生活相差无几。只是少了江小木，内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间就变得空空荡荡的，有风的日子，甚至可以听得见风的回声。
有时候她的心中会感到很惶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哪儿。原来的城市现在已不再是自己的城市，而X市同样也不是属于她的城市。她来自何方，而哪儿又是她最后的归宿？
但也只是偶尔的疑惑，她不去想小木，也不去想小木找不到她时的表情和心情。是不愿去想，还是不敢去想？对于这个问题，钟吾从来都不回答。
高三一年，钟吾“忙”着学习，也“忙”着改变自己。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陌生的班级，面对着陌生的人群，她一直在努力地改变自己。她试着和不同的人交往，和他们一起讨论各种各样的话题；她试着在说话的时候让自己的表情更加丰富一些，更自然一些；试着让自己在别人面前能像和江小木在一起时一样，开心。
她想改变自己，而她也想法做到一切来让自己改变。每当自己改变了一点，她就觉得离以前的自己就更远了一些。她知道，她正在一点点地亲手扼杀以前的自己，而同时被扼杀的，还有以前的生活和——
记忆。
她和江小木共同的记忆，
——她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忘记从前的一切。
她以为这样自己便可以忘了江小木，而在X市的一年，她似乎也确凿忘记了江小木。她很少想起她，想起的时候也只是那么一闪，恍惚间就过去了，似乎不留下一点痕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梦到江小木，那么突然，一时间，钟吾措手不及。
彼时，她已经是Y大中文系一名大一的新生。
梦中，江小木满脸哀伤地看着她，一句话不说，良久，然后转身离去。
钟吾从来都没有见过江小木如此哀伤的神情。
记忆中的江小木总是笑容满面的样子，但那次，梦中的江小木却是那么哀伤、那么落寞的神情。江小木看着她，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眼泪却顺着她的面颊缓缓地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钟吾的心上。
小木，不要哭，不要哭……
针刺般尖锐的疼痛突然袭上钟吾的胸口，她颤颤地伸出手去，想抚去江小木脸上的泪水，可江小木却转身而去。她想去追她，可身体却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就那样无助地伸着手，看着江小木在她面前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中。
钟吾突然间惊醒了，九月炎热的夜里，钟吾冷汗涔涔。一直以为被遗忘的一切就像初生的婴儿那样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她终于不能再掩饰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江小木，从来都没有。
在此之前，即使是做了噩梦，她都不会从梦中醒来。可这次，她却醒了。下意识地拉紧被子，钟吾紧闭着双眼，身体蜷缩成一团，颤抖得不能自已。
再也无法入睡，两年前的记忆排山倒海似的涌来，她淹没于其中，几近窒息。
刻意的遗忘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记忆。
是谁？是谁曾经笑着这样和她说？
是她。
是小木……
和小木在一起的那么快乐的日子，自己真的就能毫无眷恋地抛弃吗？江小木那样灿烂明亮的笑容，自己真的能说忘记就忘记吗？她不断地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你可以忘记，你可以忘记。说的次数多了，她便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忘记了。她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可实际上那只是自欺欺人的游戏。她一天天地说要忘了从前的一切，可哪一次遗忘的过程不再是一次记忆的过程？遗忘的次数越多，越是让记忆比以前的更加深刻罢了。
只是这一切都于沉静中进行，如此不动声色。
那些曾经拥有过的点点滴滴，那些一遍又一遍被加固的记忆都安然地沉睡在她的意识深处，无人触及，它们便安静地躺在那儿；而一旦被触及，它们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再也关不住了。
而果然，记忆和思念再也没有停止过。
自那晚之后，梦中再出现江小木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却不再是那晚一样的神情——江小木笑着，似乎阳光也为之失色。
每一次夜幕降临的时候，钟吾都渴望睡眠早点到来，渴望做梦，因为只有在梦中她才能和她相见，才能见到那样熟悉的笑容；可她又害怕入睡，她怕自己会再次在梦中看到江小木哭泣的模样，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软弱。那些日子，钟吾经常整夜整夜地失眠，但即使是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中出现的，仍是以前和江小木在一起时的情景。
江小木的声音，江小木的笑容，江小木的身影，全都是——江小木，江小木……
趴在桌上午睡的时候会流口水的江小木，语文课的时候会给她讲《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江小木，课间的时候会唱《哭泣的百合花》给她听的江小木，做操的时候会不时回过头佯装要踢她两脚的江小木，开玩笑的时候会嘟着嘴像个孩子一样哇哇装哭的江小木……
一切都已那么久远，可恍惚间似乎又在眼前。
一起在自习课时兴致勃勃地制定学习计划，一起对着黑板上的考试名次感慨叹息，一起在英语课的时候偷偷地在下面写日记，一起在撒满落叶的梧桐道上悠闲地散步。似乎很平淡但却很快乐的生活。然而自己以前却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原来所谓的幸福，也不过就是一点一滴刻在心中的细微到平凡的记忆。
以前她一直以为江小木会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可是她忘记了，永远有多远。
偶然地，钟吾会想，如果没有穆天佑的出现，自己和江小木还是现在这样吗？
如果没有穆天佑这个人，没有他递给自己的那封情书，没有后来他出现在自己和小木面前种种的一切，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到发展到后来的地步？如果，自己没有知道自己那么不想知道的事情，她和小木之间还会是今天这种状况吗？如果没有穆天佑，她们真的就可以一直那样下去吗？作为“好朋友”那样一直下去？
大概不是吧，即使没有穆天佑，一切还是会那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自己是要去面对那样的事实。穆天佑的出现，不过是让自己更早一步地看到了真相而已。
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如果”也只是“如果”而已。
无法挽回啊，一切皆无法挽回。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