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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侍扫学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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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迷雾在山林间渐渐飘散。
玉虚山连着整条嘉玉山脉,自西向东绵延几万里,占地极广,山势相对陡峭,山上诸峰林立。后山被大片大片的松木、桑杏、枯林树覆盖着,只在后山腰处有相对平缓的坡地。
坡地上林立着一片青石屋,是用厚实的青石条垒砌而成,因为山上长年漂泊着雾气而且空气潮湿,青石屋外墙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青苔,内里则是用黄土、干草、桑杏树的树胶,和在一起填了缝隙。青条石质地坚硬,雕刻不易,可桑杏树胶粘稠质软,与甘草、黄土和在一起,经百日风吹日晒则坚韧非常,且密不透风。所以,这片青石屋虽历经多年的风霜雨雪,住了一代又一代的外门守山弟子,却依然坚固如初。
这里的守山弟子,多是因伤从内门退居外门的,这些人又大多是经脉受过伤害,再无法继续修炼下去的。
需知对修真者而言肢体受损尚可再生,仙人神丹活死人肉白骨并非天方夜谭,但唯独灵力运行的经脉以及元神不可受伤。经脉受伤则灵力无法正常运行,灵力无法循环也就意味着无法滋养经脉,久而久之脉络萎缩,灵力也将越来越少,最后当与常人无异;元神则又是高一个层次的大能们的问题了,在此处且揭过不谈。
这一日,仙雾袅绕的玉虚山后山坡,亦如既往的祥和,可一声怒吼,却划破了这一山的寂静。
“梁满子!炕都快被你睡塌了,还不给老娘起来,赶紧的穿上衣服给老娘提水去!后院还有一堆子柴火等着你劈呢!”不错,这个老娘确实是梁满的老娘,金如花金大娘是也。她这会儿正站在梁满屋子的窗户外头晒衣服呢,例行公事的叫自家的大小子起床顺便练练嗓子。
这金大娘在这片石屋区,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在家里把大小两个男人治得服服帖帖不说,出了门与人吵架也是从来没输过的主儿,那气冲山河的嗓门一开,刁总管来了都要打个抖儿。
“娘,我今儿个要去达子叔那学做法鞋,一会儿吃了早饭我打水去,提满两缸我就得走了,柴火下午回来再劈。”梁满手忙脚乱的套上衣服,抓了窗台上的柳条沾了淸盐,从水缸低舀了一碗水就站在院子边上梳洗起来,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跟金达娘说话。
“跟你达子叔学做鞋?这可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你跟你爹说了没有?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啊?”抖着衣服的手顿了一下,金大娘转头问到。
“我昨儿晚上回来的时候儿给爹说了,爹叫我把他藏的两瓶菖蒲酒提了去,正正试试的给达子叔磕三个响头,拜个干爹,这以后学了干爹家传的手艺,就要孝敬干爹一辈子,让干爹以后当自个儿家的儿子使唤。”梁满沽了两口清水又吐了出来,又用灶边温热的水在脸上呼啦了两下就算清理完毕了,盛了碗面条就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一边吃一边跟金大娘说话。
“你达子叔待你那是没话儿说的,如今你跟他学了这门手艺倒也是件好事儿,你要是以后不好好的孝敬你达子叔,你就等着门背后那根擀面杖吧。”金大娘不光嗓门厉害,一把子力气也是守山人家中的奇谈之一。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梁满前脚出了门,他爹梁庆福就和赵达初后脚进了家,两人在正屋坐定,金大娘就盛了两碗面条上来,“趁热吃了,早上刚煮的。”
“我就不客气了啊,嫂子。”赵达初拿起大碗,一边笑一边吃了起来。
“你多吃点我才高兴,锅里还有,紧着吃。”金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到院子里继续晒衣服。
“满子娘,你先别走,我们今儿刚得了个两个消息,我这才拉着他达子叔回来商量呢,你也一起来听听。”梁庆福也拿起一碗面。
小户人家的,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三个人一边吃着,就一边说了起来。
“今儿个早上交班的时候,吴总管来了,说是内门要招侍扫学童,这次只在外门招,不对外的,一共要三十个,衣部、食部那两边占了二十个名额去,剩下给我们守山三个,还有七个给余下的几部,我寻思着是不是让满子也去。”
金大妈拿着针线坐在一边的矮凳子上一边听一边缝补梁满的破袄子“这就三个名额能给咱们家满子嘛,班头儿家的路子,老吴家的强子,他孟婶儿家的秀儿还有卫家的二丫,他们这几家可是还有子弟在内门呢。”满子这孩子就一身的蛮劲儿,也不懂得爱惜衣服,成天的在林子便晃悠,一件好好的袄子不用两天就被树枝子挂的不成样子,金大妈这一天里难的悠闲的时间多数给他补衣服去了。
“这不是还没说完呢嘛,刚才进家门儿我就给你说了,有两个消息,你这人嘴赶嘴的尽喜欢插话了,也不听人把话说完。”梁大叔低低的抱怨了句说完不等金大妈开口有接着道“这第二条消息正是班头儿透露给我的,上次满子的是他们家路子也有责任,当时他跟满子在一起明明知道是大长老孙子那一帮子人把满子领林子里去了,回头我们半夜到处打听的时候这小子胆儿小也不敢讲,害的满子在林子里冻了一夜,就这我现在还气不打一处来呢”梁庆福回想当时的情形任然气的胸口疼,你说这可是一条人命啊,都是从小玩儿在一起的孩子,自己家那个虽然傻了点儿楞了点儿但哪次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忘了你小路子,怎么能就不说出来呢。
将饭碗“砰”的一声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他接着说到“路子后来熬不住偷偷跟他爹讲了,班头为这事儿给我道了几回歉了,他也是个实诚人,只是顺着他们家那口子太宠路子了,养了这么个东西,这次他得了信儿说是再过三四个月等开了春儿,山上的长老院准备大开山门为内门广纳良材,这都小十年了,这派里就没这么大阵仗收过徒,估计起码要收上五六百个小童,石屋区里举凡有点路子的人家都准备着趁这次机会把家里能修炼的娃儿塞进去。”梁庆福讲到这里却停了下来,抽出后腰上的烟杆子在桌脚磕了两下,摸了点儿烟丝儿放进去点着了,咋吧起来,烟雾中眉间的川字显得越发深了点。
“班头儿也是好意,只问咱们有没有这个意思让满子去当这学童,若是想去他可以直接给报上去。开春那个机会不是人人都能凑上的,侍扫学童虽然顶着侍扫俩字儿,要给内门弟子干活儿,但好歹也是学童,等开春儿了内门收了弟子,他们就可以跟着一起学道法学认字儿,上课都是在一处师傅也是一样的,我跟梁大哥也给这孩子摸过脉了,是个能修炼的,跟着内院弟子说不准也能学点不错的功法,每年内院还有十个名额学童可以转为弟子,选谁全在开蒙苑的越长老还有几个师傅手里,满子是个勤快孩子,定能学的不差,没转为内院弟子的,等干满了六年便放回外门做弟子,到时好歹在内门呆了几年,刁总管必会安排个好差事,总比在家里耽误着年纪大了连个正经差事都混不上强吧。我们这样外门弟子家的孩子,不得了机会是入不了这玉虚门的,大了年纪就得打发下山去了,老王家那个二娃子六岁的时候本来有机会到内门膳房当差,他老子不同意,想正经让他当个弟子,错过了机会,现在年纪大了一家人都在发愁呢。”赵达初看梁庆福拿出了烟杆子,就知道他梁哥这是为了自己没本事让满子进内门做弟子难过呢,索性接了话头儿讲了起来。
其实这本也怪不了梁庆福,斗法受伤这事儿谁也不想,当年的老伙计们死的死伤的伤,也大都不在内门了,还留在那里的多数已经位高权重了,都难见上面儿了。他们夫妻又都是老实人,平日里也不喜欢往上头人跟前凑,总还留着点儿做人的心性气儿,最不喜做那溜须拍马的事了,所以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上面的门路,这次满子能有机会进去做个侍扫学童倒也是个好出路,错过了也没下次了。
“他达子叔,满子今儿早上还说要跟你去学做法鞋呢,做个手艺人也是条好路子啊,我这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就是不喜欢孩子学那打打杀杀的玩意儿。”金如花对于自己儿子去学修真学道法,是打从心里不喜欢的,自己家这老头子年轻时伤了经脉,到了冬天就受不住,可好歹这人还是个完整的,满子这一去学的不好还好,要是学好了成了内门子弟,哪天与人斗法不管是伤了腿还是伤了手甚或是丢了性命,自己这做娘的不是也要跟着去了。
“妇道人家的,一点儿见识都没有,你当去做鞋就好了,那是没办法,他达子叔才给满子想这个出路的,你以为一个孤身的工匠没钱没路子的,出外头是好混的么?出去了他就只能在作坊里给人帮工,外面的世道乱着呢,死个吧匠人就跟沙子扔海里似地,打不起个水漂儿,我们在这山上也一点劲儿都使不上。即便不出事儿,运气好碰上好主家还能过得温饱点儿,运气不好的不定给人怎么欺负呢!”
“做了学童,都在这山上,有点子事起码我们也还能得点信儿,若是运气好能混个内门弟子做做到也是个大造化,这几年大小门派间还比较平和,自从上次封魔大战之后也少了妖兽妖魔的踪迹,内门弟子死伤也少,十个里面也出不了一两个。派里对内外门的弟子从来是不错的,即便六年后学的一般放还外门了,还能有个轻省差事,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也能把日子过起来的。”梁庆福一股脑的把心里的想法到了出来,又瞅了瞅赵达初,示意他也说说。
“嫂子,我也跟你们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虽然我祖上当年手艺好,也得了主家赏识,总归只是手艺人,一没路子二没靠山的,被人害了也就害了,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要是当年我们家哪怕有一个正经的修道人也不得那么容易的给人害了,主人家也不是不知道我祖上是冤枉的,奈何对头人家里有修道的,主人家也要给三分面子,最后倒了霉的也就是我们这样没钱没势的。满子能有机会到内门混几年,起码的功法是能学会的,再学认点儿字儿,学点符法炼器什么的,总比我家那点子工匠活计强些,你要实在担心,我们只嘱咐满子别太出头儿了,在里面老实呆上六年,平安回来了,当个外门弟子也是成的。”赵达初脑子也是活泛的,在他看来内门那地儿好是好就是竞争大危险也不小,在里面当个学童混点儿功法学学,到了时候再回外门当差才是最安全不过的做法,内门门路多赚灵石的机会也多,满子在里面呆上几年,存点老婆本回来整个轻省差事,再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生几个娃儿是再好不过的。
“他达叔这话我爱听,老头子你别成日里想着让孩子出人头地什么的,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才是正理儿,你们这么给我一说,我也觉着这路子最适合我们满子了,这孩子实诚又肯卖力气,到了内院只埋头做活儿不冒尖儿也能安顺过日子,干几年就能出来,我瞧着成,老头子赶紧的跟班头说去,把满子的名儿报上去,再问问什么时候给领了去,我好给孩子收拾收拾。”
梁庆福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又寻思了下也没说出口,在桌脚把烟丝沫子磕了出来,把烟杆子重新插回了腰后,整了整衣服与赵达初一起出了门。
等梁满提了水回家他娘已经把碗筷都收拾好了,喊住准备去赵达初家的梁满,就把这当侍扫学童的事儿给他讲了一遍。
刚听说“侍扫学童”这么个名号的时候梁满倒是愣了一下,其实要从一张木头脸上发现这么一下愣神儿还真不容易,不过金如花好歹当了人家这么多年得娘了,对这孩子的表情还是很有研究的,瞧他那眼睛眨了一下,眼珠子里有点子迷糊,就知道这孩子没听说过这名号,得意洋洋的把从他达子叔那里听来的说法讲了一遍,金如花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点儿见识的妇人家,又照搬了赵达初的那一套不冒尖理论,梁满算是明白过来他娘这意思了。
侍扫学童?
到内门给弟子干活的学童,还能跟着弟子们一起学习修炼,不出意外六年后放回外门当差?
梁满低着头沉默了下来,金如花有点猜不出自己生的这根木头在想点什么,还好过了一会梁满就抬起头亮着一嘴白牙憨笑了起来,一边手还顺势挠了两下脑袋说道“反正我也不懂,爹娘说是好路子就是好路子,我使劲儿干活就好了。”
金大娘有点摸不准自己这憨儿子有没有听明白自己让他不要冒尖儿,不要学太好了的意思,不过就他这憨头憨脑的样子估摸着人家师傅也不得多瞧得上眼,不用自己个儿多担那份心了。
不多久梁庆福就带回了消息,三天后刁总管就来领人,守山人家的剩下的两个名额也在不久之后就定了下来,分别是王大家的二娃和孟婶儿家的秀儿,三家人都卯足了劲儿给自己家的孩子打点行李,其实也不过是几件衣服几双鞋子,不过件件都带上了父母那火热的爱子之心。
山上下起第一场雪的那个清晨,刁总管一早就来到石屋区,在父母们的声声托付下领走了三个孩子,飘飞的雪花中亲人们打直了脊背伸长了脖子也渐渐够不着那最后一丝身影,梁满跟着刁总管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向着山上前行,木愣愣的眼睛中偶尔飘过一点点的不确定也或者什么都没有,但是谁又能知道呢,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