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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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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
苏之初快步地走进傲雪堂:“哥”,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喜悦。
“小心点,之初。”光线并未照进傲雪堂,男人的脸完全笼罩在阴影下。这人便是大裕王朝自建立以来最年轻的宰相——苏家长子,苏奕。一席湖蓝色的长袍非但未被苏之初的白色长袍夺去风头,反而书生气十足,尽显文雅。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
每个成熟的男人都是从一个青涩的大男孩成长起来的。而每个男孩子注定会经历的那件让他们成熟起来的事情会成为他们人生中的转折点。对于苏奕来说,十八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梦不到的远方。现在的自己,只想和弟弟为父亲报仇,然后远离这个让他做了无数次噩梦的地方。
苏奕永远也忘不了他生命中最黑暗的那天,因为每当他的记忆有一点点变浅时,都会再次梦到那天的事情,然后自己把自己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这一次次梦中的回忆仿佛已将那天的场景一遍遍的刻在他的脑海中,永生难忘。
那个曾经摸着他的头对他微笑着说“小奕是哥哥,要保护弟弟。”的男人,那个永远站在他们身后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背影的男人,他们的父亲。竟会被一道圣旨,还是那个永远无条件支持他任何决定的人下的圣旨被迫结束了生命。
那个人,对他们两兄弟甚好,最信任父亲。却狠狠地背叛了他。
他还记得,那是个没有阳光,却也没有下雨的阴天。一如他的心情,他似乎能够预感灾难的降临。那个人极少以密旨的形式向男人强制性的宣布任何决定,太监来宣圣旨的时候,他带着弟弟刚从白玉林玩耍回来,十七岁的少年早已懂事,他带着刚刚六岁的弟弟悄悄地躲在一旁的角落里,听完了太监宣的密旨。那个太监苏奕认识,他常常缠着父亲要进宫玩,每当父亲要和那个人单独商量一些事情的时候,陪着他玩的,就是这个叫做杨德胜的太监。他耐心的陪自己玩着小孩子才玩的幼稚游戏,从不嫌他烦,经常露出和父亲一样的温和的笑容。可是现在,就是这个笑容温和的太监,正在一字一句的宣判着父亲的命运。
“与外邦勾结,欲谋反。”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是死罪。含糊不清的圣旨分明只是想给赐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为什么?他不懂。不懂为什么平日那样的信任最终还是这个结果。
苏奕在感受到自己身体颤抖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握着的小手逐渐变得冰凉,低下头去,他看见自己那年仅六岁的弟弟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死死的盯着杨德胜。苏奕心头一颤,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还只是个孩子的弟弟正在以一种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式,快速长大。不忍心的苏奕轻轻地将手覆在了之初的眼睛上。可是,固执的之初终究拨开了哥哥的手。依旧死死的盯着前方。即使眼睛里那透明的液体已经快要夺眶而出,仍旧倔强的将眼泪逼了回去。那时的苏奕,到底只有十七岁,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让他无法应对。
他听见父亲沉默了许久,没有接过圣旨,缓缓的开了口:“我舍不得这两个孩子。”
杨德胜捧着圣旨的双手丝毫没有放下,依旧毕恭毕敬的说:“宰相大人请不要再犹豫了,皇上现在正在宫中等您。”语气中分明有着笑意。可惜,那个时候的苏奕没有阅历,那个时候的之初再聪明到底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所以他们不明白,所以他们从此心中有了仇恨。
男子无奈的接过了圣旨,“我还是要最后嘱咐他们几句的。到底是我的孩子。杨公公,稍等片刻可否?”
“有何不可,宰相大人请便。只是……”杨德胜在他身边轻声说到,“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奴才虽只是个旁观者,也没读过书,但今儿个也忍不住想说句话:既然决定了,就别后悔。”
苏奕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男人温暖如玉的声音中透出的坚定:“我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绝不后悔。定会跟着去公公便是。请公公放心。”
“如此,奴才便去府外等候大人。大人尽可与公子们慢慢说。”说罢,杨德胜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奴才告退。”便转身向府外走去。
待杨德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两个孩子躲藏的地方看了过来,略带悲伤的眼眸中写满了不舍。他叹了一口气,强忍着离别的心痛笑着向苏奕和之初张开了怀抱,说:“小奕,之初,来爹爹这里。”
苏奕和苏之初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扑进了父亲的怀抱。两个孩子闻着他们熟悉的气息,终于哇的一声,失声大哭。
从此,再不会有人可以让自己肆无忌惮的撒娇;从此,再不会有人可以在自己做噩梦的时候把自己叫醒,拍着后背对自己说别怕,有爹爹在;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当成一个孩子而处处相让;从此,你要学会自己长大;从此,你要撑起一个家族的责任与使命;最重要的是:从此,你将永远失去你的父亲。
这些都是苏奕在之后这十八年的人生中自己感悟出来的。那个时候的他,是体会不出这些的。因为那时的父亲,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将两个孩子带进傲雪堂,将一个玉佩给了他,又将自己平日常吹的玉箫和手腕上的手链摘下来给了之初,对他们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爹爹即使今天不走,也不可能陪你们一生。小奕,之初,抱歉,爹爹没有办法看着你们长大了。你们会在生活的磨练中很快的成长。苏家就全部托付给你们了。爹爹知道这么做对你们太残忍,但是……”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低下了头。
“爹爹,我想你了怎么办?”之初带着哭腔说到。
“想爹爹的时候就吹箫吧。箫声是最美的乐声。之初,爹爹知道你日后定会大有作为,但你的性子太冷,旁人不敢接近。不容易有朋友啊。每个人在这世上,都至少要有一个生死之交才算不枉此生。这点你一定要改。”男人摸着之初的脸颊,慈爱的说。
“小奕,你已经长大了,爹爹走后,宰相之位必会悬空。而你们都需要在这几年的时间中增长知识,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苏家。记住了吗?”两个孩子一起点头。
恋恋不舍的紧紧的抱住了两个孩子最后一次,男人便松开了手,决然的向外走去。
苏奕和苏之初哭的撕心裂肺,但也只能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走出了他们的家,走出了他们的世界,永远。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向门外走着的男人早已泪流满面。
这个背影令苏奕和苏之初终生铭记。
今日一别,即是永诀。
由于是秘密处死,没有人知道真相,只是以为宰相辞官归隐。而两兄弟因为无法从宫中得偷父亲的尸骨,只好为父亲立了一个衣冠冢。衣冠冢上刻着他们父亲的名字——苏程卿。
就这样,两人慢慢地成长起来,苏奕也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大孩子,他们遭过白眼,遭过欺侮。庆幸的是,他们都挺了过来。而自那天后,两人再也没有和那个杀死他们父亲的人说过一句话,直到五年前,三十岁的苏奕终于向宰相之位发起了攻势,为获得林家的支持,他娶了林家家主,上卿大夫林逸夫的独生女林筱为妻。在林家的鼎力支持下夺得了宰相之位后,仿佛早已忘记杀父之仇,依旧彬彬有礼的跟那个人说话,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他为人处事柔和却有自己的原则。百姓们都说与其父当年的风格十分相似。
这十八年,苏奕和苏之初以快于同龄人很多倍的速度成长。可他们的记忆,却始终停留在十八年前的那个秋天。现在的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与那个人抗衡——三十岁登基,在位二十五年的大裕朝第十四位君主赵行之。
回忆如海水涨潮般来的快,退的也快。苏奕很快回过了神来。
苏之初轻车熟路的摸索着在椅子上坐稳,缓缓的开口:“哥,你猜我今日遇见了谁?”
“之初你不是去碧云亭了吗?”他温柔的说着,眼神中满满的是兄长对弟弟的关怀。
“是啊。不过,今日我在那里碰巧遇到的,是那个赵小侯爷。”说着说着,苏之初嘴角的一丝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苏奕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深邃“赵云霁?”
“正是他,掌着军权的康乾王爷的独子,刚刚因桓乾城一战被皇帝封为忠武侯的赵云霁。我故意吓了他一下。他似乎比我想象的要……”苏之初回忆起了那人气愤的眼神,微微笑了一下,说:“有趣一些。”
“他姓赵。”苏奕语气有些严肃。
“我知道。”苏之初嘴角的笑意瞬间变成了一种轻蔑。
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人便瞬间沉默了起来。苏之初把玩着手中那条父亲临别前送给他的串珠手链,低下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手链在他的手中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这些年,这条手链从未离开过苏之初。随着这声响,苏奕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串手链上,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哥知道你比谁都优秀,哥也相信,凭我们兄弟两个,一定能成功。但是忠武侯,我们还是少接触为妙。”
苏之初抬起了头,慢悠悠的说出了两个字:“机会。”尽管他的眼睛黯淡无光,但苏奕仿佛看到了苏之初的生命正在迸发出最灿烂的火花。
突然,一粒打在了傲雪堂的窗子上小石子打断了男子的沉思。男子瞬间警觉了起来,看了又把头低下去的弟弟一眼,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