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物语》象牙塔的沙漏

15、第十四章

　　四叠半的标准茶室，泉水煮沸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玖兰先用长柄勺舀起钵中的净水洗了手，然后漱口，取了方干净的手巾塞在衣襟内，呼出口浊气。
　　陶土制风炉依稀可以感受得出一分自然淳朴，炭火在茶釜壁上镀上一层微薄的红色。风炉旁的小篮筐里是一指长许的木炭，表层没有纹路，看上去质地坚硬。茶室里燃着熏香，淡淡烟气中沉静的香气弥漫，像是另一个世界。
　　阻隔住悲哀痛苦惊惶狂喜，只留存明净淡薄。

　　茶粉经过研磨变得更加细腻，玖兰拈了只素色茶碗，青釉面光洁平滑，沸水注入后升腾起清雅香气。他定定的看着碗中青绿色的茶汤，而后缓缓饮下——苦，而且涩。他微微皱眉，神色就如同碗中青绿色茶汤的味道。
　　微不可闻的叹息，终于放下茶碗起身。拉动隔门不可避免的发出声响，茶室外是凋零一地的残叶。
　　木屐踩在发黄的树叶上有细碎的声音频频响起，凌乱如同他此时的心绪。其实不应该如此犹豫。
　　玖兰记得适才自己不着痕迹躲开锥生审视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他不舒服。然后……就自己一个人跑来带着不平静的内心想要求得宁静，终于不得？
　　不是，都不是。

　　想拂去先前棋盘上小心谨慎的落子，他想换手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然而后路已绝。

　　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优姬，哥哥对不起你。手指缠绕额前棕红色的发，玖兰舒展眉目表情看不出悲喜。

　　夕照把一切染成红色，红色的世界，像是失火的心宇。
　　指尖用力，狠狠掐进手心，直到出现月牙一般弯弯的刻痕，渗出血液……呵，为了掌控住所谓命运，这点牺牲不算什么……终于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劝服的是谁了。

　　“玖兰，我说……我们很久没有过招了。”话语有片刻停顿，锥生皱眉，半途改口。
　　“下次吧。”玖兰转身，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摆动，不想被看到此刻的自己，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尊促使他逃脱关怀与温暖，选择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自舔伤口，强大者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就是这样的吗？
　　只有强大起来才能避免失去不是吗……然而已经失去的要怎么补救怎么挽回……

　　现在，锥生的手里空空的，男人适才挣开了他擒着的衣袖，离开的背影坚定不容阻拦，却还是少了什么。
　　真的成为心伤了。
　　真的做了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玖兰枢你真是笨蛋。

　　青年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像是“魂淡！知道做这件事会让你难过就趁早罢手！”或者“既然决定了就不要犹豫”再好像“你已经沦落到不敢反抗而只能伤害自己了吗”……然而看到玖兰的背影时，锥生决定什么都不说，他要进行的事业是不遍踏尸骨所不能完成的，那些尸骸里会有敌人，也会有亲属，每天都有无辜的人丧生。现在的他就像处在海上孤岛，岛下浮尸几重……
　　也许里面还会有自己……突然窜上脑海的想法让锥生感受到寒意，在深秋寒风的包裹中显得更为凄凉。
　　那种事情要是发生了，你会怎么办啊，锥生零？他自问，想不出解答。
　　其实答案很明确，只有背叛不能接受。
　　事关武者尊严。

　　锥生昂头，落枫飘飘悠悠停在他的鼻尖。远处飞鸟直冲入天际，利落的姿态像是一场无言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