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此城》萧陌冉

2、若即－1

　　『七年前』

　　冬天的时候北京这座城市只剩下了突兀棕黑的枝丫。而那段整个城市像是死了一样颓废的时光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春天。
　　雪。上课时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即兴写下了作文题“有感于春雪晚归”——顾惜羽一边写一边想自己不是在半个月前就见过雪了么。不过还是这样硬着头皮写下“该来的总会来的，而来了我们却急着让它们离开”。
　　该来的总会来的，而来了我们却急着让它们离开。
　　晶白的雪，本该属于冬天的茫茫白雪，在春天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同桌非常“诗意”地说“早就在时光中耗尽了所有的期待，所以当它真切地来了我们又觉得多余。”还没等惜羽哭笑不得地说句什么，前面的同学就回过头来：“拉倒吧你，不要把你亲爱的他和下雪混为一谈。”
　　放学的时候惜羽迅速地收拾了书包离开。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初三提早放学的蒋芊芊。芊芊拉住她的手，“走。”

　　银杏树中学里其实只有两棵银杏树，其它的都是最普通的松和杨。盛夏的时候白杨树最浓密的叶子遮挡着教学楼古旧的灰色砖瓦若隐若现，走在树下总觉得这样就能瞥见百年前在这里走过的学生的灵魂。他们说建筑是有记忆的，那么在建筑中驻足过的人，是不是在百年后还能重新遵循自己的原来的足迹回到这里？
　　自从两年来到这个百年老校就一直想些有的没的。迎面一个雪球向自己扑过来——顾惜羽躲闪不及只弯下腰，却被那个雪球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面部。芊芊连忙问“你还好吧”，居然罪魁祸首只是摊摊肩膀说“本来想打你腿的谁叫你自己迎上来”。看到他身上的“雪迹斑斑”惜羽也决定不和他计较，只是翻了他两个白眼。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芊芊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美国有那么好？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人心里发毛。”

　　学校的大铁门已经被她们甩在身后。走过长长的一条胡同，她们拐一个弯，终于看见了马路。
　　正是这座城市堵车的时候——就算下雪也是一样。大家都这么想——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嘀嘀的汽车声冗杂而吵闹，售货员声嘶力竭地吼着要别的车让开。顾惜羽的鼻翼微微翕张着。她盯着灰蒙蒙的天，沉沉地压下来的厚重的云。她又想起了美国的蓝天，静谧的山间起伏的街道上偶有车驶过，在红色的“Stop”牌子前停一下，复归前行。
　　“有。”顾惜羽点头。“那边……生活很惬意，很充实。美好到不像真的——”
　　“本来就不是真的。”蒋芊芊打断，“你去那里度假，参加冬令营，所见到的那一面都是那帮老美所竭力展现的最好的一面，你所触及的不是真正的灵魂，而只是一张面具。”
　　顾惜羽苦笑。“我还觉得自己很想很想那些朋友们，我们六个人，在美国，无忧无虑……”
　　“所以你离开老莫。因为你去了美国，回来后放不下他们。这什么逻辑。”
　　“顾惜羽的逻辑。你叫叶莫寒叫得蛮亲切。”冲着脸色不太好看的蒋芊芊安抚性质地笑了下，“而且我们只是比较好的朋友而已，最近联系少了一点，怎么可以用离开这个词呢？”
　　“就你们那还朋友。”
　　“多纯洁的朋友关系。”她翻了个白眼。
　　“他喜欢你。”
　　“是吗？”顾惜羽睁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芊芊。其实她知道的，莫寒喜欢她的事情，那种半闷骚型的男生她很了解。但是不能那么直截了当地表达，所以——“没有吧。”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一个小男生向她告白，她在受惊吓之后想也不想地拒绝——怎么可以这么早熟呢？然后就把这件事情在闲聊里告诉了自己的朋友。然后就被评价为“好自恋啊，怎么可以把别人喜欢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些事情，还是在别人说起的时候死不承认的好。
　　“明明就是啊。你没见到他看你的眼神啊？”
　　“谣言就是这样炼成的，真的没有，我们只是好朋友啊——”

　　望去，满眼泛滥的白。仅有的颜色是车道上因为雪化了暴露出来的柏油路面，街对面鲜艳的招牌。到处都是谈笑着的学生。有一个身影倏然在她的瞳孔中放大。她抿着嘴，注视着那个穿着蓝色校服的人视线平稳地投向她和芊芊，注视着他看起来阴沉的面孔被一丝光芒点亮，注视着他笑着却还似乎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两声清铃般的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她低下头。
　　芊芊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她淡淡笑了起来。
　　“嗨。”
　　他也笑得淡淡的。那声招呼又是对着谁？
　　芊芊微笑着说一句，“嗨，老莫。”
　　“寒……”平时的称呼却没有出口。取代这一个字的是冰冷的“叶莫寒”。三个字这样叫出来，实在是……不怎么习惯呢。

　　手机里的短信没有删掉。
　　——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应该算……喜欢和你聊天，期待你的短信的关系吧
　　——……这算什么啊！
　　——呃。怎么了？
　　她微微抿起嘴。他肯定现在认为她在撒娇耍赖吧。的确她接下来说的话让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但她当时确实是这么发出去的。
　　——那我们，结束这种关系吧。
　　这次莫寒的短信过了很久才发回来。
　　——你是说……？为什么？
　　然后顾惜羽就开始流眼泪。
　　——没有理由。

　　晶莹的雪花在空中狂舞飞旋，他们的肩头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嗨。”叶莫寒微笑地打个招呼。
　　惜羽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淡淡的失落。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失落什么——是希冀在他眼中看到痛苦？自己都觉得可笑了。他从来都是那么理智，在他面前，觉得像是被看透的永远都是自认为成熟的她自己。
　　两个有点面熟的男生经过的时候特地绕过来拍了拍莫寒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你小子行啊。”莫寒无奈地笑了笑。芊芊看了一眼惜羽。
　　“我的车来了，我先走一步——”蒋芊芊笑容中是不易察觉的促狭。
　　迎面。高高的红色城墙。几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身影。还有明艳的红领巾，熟悉的蓝色帽子，温文尔雅的声音。
　　“Chris！嗨。”
　　嘴角划出更完美的弧度，眼睛在镜片的遮掩下分不清情绪。殷克骐经过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打了一声招呼，惜羽也微笑地回了一个招呼去。“Victor。”

　　手机里另外一些短信。
　　——去美国的那些人我记得有一个咱们学校的？
　　——呃，对啊，你指的Victor，殷克骐。
　　——哦，不认识。
　　——也许是我和你分手的原因。

　　从那之后真的没有更多的联系了。有时候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翻出手机想找他聊聊。然后在打出无数个开启话题的句子后又全部删掉。
　　他的嘴部线条紧了紧，但是并没有回避。站在原处静静地打量着一切。
　　看着和惜羽打招呼的那个初一年级小男生。两岁的年龄差距让自己有俯视的感觉。薄薄的嘴唇，讨人喜欢的可爱笑容，薄薄的肩膀，身边男生的簇拥。能看出这个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然后又看见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一个女生大叫着“姓殷的你拿命来”然后殷克骐笑着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突然想起一个让自己嗤之以鼻的同班同学的经典语录。“初一的女生会很贱的在校园里追着男生打。”
　　这个小男孩身上的一些东西让他很不舒服。
　　113路停在路边。售票员用经扩音器变得冰冷的声音大叫着让大家往里挤往里挤里面有空地儿。莫寒跨了一步，走上了车。
　　芊芊叫住他。“莫寒。”
　　他淡淡地笑了笑。
　　是在叶莫寒身上最常见的那种胸有成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