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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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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8年8月22日晚20点,我还留在实验室没有回家。
2418年8月23日凌晨2点35分,我用了将近6个半小时回顾了人类过去500年的科技发展史。由于同一个姿势保持的太久,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我捏了捏酸痛很久的眉头,按下PLAY键继续观看。
2418年8月23日凌晨2点41分,一群实枪荷弹的武装比特人冲了进来,中断了我的回顾,我面无表情的最后看了一眼闪烁的电脑屏幕,双手举过头顶被他们带离我的实验室。
很可惜,这段长达七小时的史记性记录片我只需再有二十分钟就可以看完,而这二十分钟的内容着重讲的就是比特人,或者叫人造人,优化人,基因人,他们有很多种叫法,官方的说法是比特人。
滞留在实验大楼里的人都被集中在5楼的会议室,我们被迫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我们的城市在火光中舞蹈。曾经被人类最引以为傲的现代化城市,此刻就像一只浴血飞舞的山鸡,跳着她这辈子最后的一次绚丽舞蹈。
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我从不相信盲目的臆测,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降临,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而已。自从三个月前,另一座繁华城市发生比特人暴动之后,这个星球就不太平。政府每天都在广播里号召年轻人武装起来,保卫家园,保卫人类的尊严。人类确实武装起来了,但依然不是比特人的对手。这座燃烧的城市就是最好的证明。
70年前,第一个人工子宫在地球上诞生,人们狂叫着这是人类科技发展的里程碑。依我看,与其说是生物技术发展的里程碑,不如说是工程制造史上的奇迹。400多年前,就有人提出体外培养人类胚胎可以培养出更优秀的人类,但这个设想一直等了300多年才得以实现。迟迟不能实现的原因不是软件技术不够,而是模拟子宫体环境的难度太大。女人的子宫每个人都熟悉,因为我们都是从子宫里出来的。虽然我们每个人大约都在里面生活280天,但她的存在对我们来说依然是神秘的,甚至是神圣的。因为那里是我们人类的起源。
不管怎么说,我们有了第一个人工子宫,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成千上万个。很快物以稀为贵的时代就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泛滥成灾。
全世界的人类有了一个共识,比特人——我们的奴隶,他们由人工子宫大量生产,为我们工作,供我们享乐。他们由基因库中优秀的基因组成,个个容貌出众,能力卓越。人类世界为自己创造出如此完美的奴隶而陶醉,仿佛这是自从21世纪的“爱滋”病魔和全球恐怖之后,人类最伟大的功勋,如今看来,正是自负而又欲望膨胀的人类创造了我们这个世纪最大的恐怖分子。
被俘的第二天,我就被押上了审判法庭。审判席和陪审席上坐满了比特人,我被迫跪在已满是血污的地上,直直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滩血渍。
“你知罪吗?”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认真的想了想,低低苦笑。“是的,我有罪。”也许是我的回答太理智,若大的审判厅里居然哑雀无声。
“你犯了什么罪?”如果不是时间场合不对,我很可能会笑出来。他们将我押来便已认定我有罪,此刻却又问我何罪?仔细想想,除了一些不上台面的小错,我还真找不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明我有罪。再次苦笑,我只能如实回答:“因为我是人类。”
人类两字一出,仿佛我吐了一口痰,嘘声四起。“那你认为该受什么处罚?”依然冷酷的声音,这一回带着轻蔑。
即使我再淡漠也无法在自己的审判上谈笑风生,我沉默了,在这场早有定论的审判上,就算我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我的命运,更何况我还有轻度交际恐惧症。
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判我死罪,只是让我成为了重建城市的千万人类奴隶中的一员。
那一天的审判,只有两个人活下来,两个都是女人,一个是我——重建城市的奴隶;另一个是莉——叛军首领瑟的□□隶。
建设城市是一件多辛苦的工作,这在过去从不在我的考虑中,现在我知道了。皮肤在日晒下一天天憔悴发黑,柔嫩的双手由于高强度的劳作粗糙且伤痕累累。我看着这座在比特人的规划下重建的城市,发现它只是一座人类城市的复制品,如此相像,一般无二。
再次见到莉是三个月后,她陪同瑟参加中心广场的落成典礼。我们这些奴隶被拉来做鼓掌的观众。比特人的典礼一点也没有创新,完全是我们所熟悉的过程,唯一的不同来自人群中的刺客。
面对刺客,瑟很镇定,从容地看着手下射杀了那突如其来的刺客。比特人训练有素的身手,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没有准备。瑟黑色的眼睛扫了一眼被射成马蜂窝的刺客,最后将视线定在莉身上。莉的脸色苍白,双手颤抖的举枪对着瑟,这是我三个月来第一次看见比特人紧张。他们叫嚣着让莉放下武器,却因为她身上装着微缩炸药而不敢轻举妄动。
“人类真是愚蠢的不可救药。”瑟冷笑地看着莉,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手里的枪,依然我行我素。
我很奇怪莉为什么不立刻开枪,但我始终没有等到莉的枪声。瑟一个箭步准确的抓住莉企图回撤的右手,夺过了她的枪,然后就势推开她,毫不犹豫的打中她身上的炸药,我反射性的闭了闭眼,刺鼻的火药味熏得我眼睛发酸。
脸上一阵刮疼,一块发亮的小碎片停在我的脚下,我下意识的将它踩在脚下,然后心虚的四周环顾。爆炸后的浓烟散去,我震惊地发现莉支离破碎的身体落在不远处,她的眼睛突出正瞠目瞪着我,我下意识地使劲将重心压在踩东西的脚上,我们就这么互看着,直到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趁着混乱我将亮片放进口袋,由于我太专注于自己,没有发现倒向我的立柱,等我注意时已经太迟,千钧一发之际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使我免去一死。我感激地回头看,只见瑟站在我的背后,我的心情就像吃了癞蛤蟆似的难受。
“你是她的同伙。”这不是一句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我摇了摇头,但我依然被士兵押走。
圆形竞技场曾经是人类拿比特人做蝎斗的场所,比特人重建了这里。它的用途没有变,变得是比特人成了观众,而人类是关在蝎斗笼里的人。
他们交给我一把剑,把我推进笼子。四周高高的看台上坐满了比特人,瑟坐在最前面的主席台,居高临下。
“跪下来,说你错了,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就放了你。”他施舍般开口,深邃的眼睛高深地看着我。我无话可说。
他手一挥,另一个人被推了进来。那个陌生的男人一进来就扑向我,也许我该感谢比特人,要不他们让我做了三个月奴隶我还没有那么敏捷的反应和持久的体力。我小心的躲闪着致命的攻击,捱过了最初的几分钟。突然,男人痛苦地跪在地上,四肢抽搐,在地上翻滚,爬到栏杆边企求比特人给他麻药。
“杀了他,杀了他。”比特人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我抬头看着那些比特人,嘲笑他们不屑于人类的一切,却在不断的模仿人类的可怜行径。
他们的叫嚣激起了男人的疯狂,他野兽般冲向我,大力的挡开我的剑,不顾鲜血淋漓的手臂,死死掐着我的脖子。
耳边的喧闹,缺氧的大脑,让我一阵晕眩。尖锐的枪声划过人声,巨响之后,寂静降临。男人重重倒下,我木偶般转身,瑟优雅的将枪放回枪套。
“跪下,说你错了,我就放你出来。”依然是施舍般的语气,高傲地让人愤怒。
我愤怒的踢着笼子,粗秽的脏话破口而出,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愤怒的时候,我也可以这么疯狂。
瑟的脸色顿时发青,他跳下看台,冲进笼子,我捡起剑扔向他,他挥开剑大步上前,我慌张的后退,开始无目的的逃跑,直到被他抓住。他扣住我挣扎的双手,甩了我一个耳光,我本该吐他一口口水,可干涩的喉咙无法提供原料,我只能瞪着他。
“很好,很好,真看不出来,原来你很有反抗精神嘛。”他不怒反笑,调侃的话很快惹来比特人一阵讪笑。
“猪!除了杀人你们还会什么,不过是机器里出来的玩物,真把自己当神了,别笑死人了。”我愤怒地口不择言。
一个比特人上前扇了我几个耳光,瑟一把推开那个比特人,我恶狠狠地盯着瑟,他玩味般看着我,揪住我的头发让我面对观众席。
“大家看看,这是我们骄傲的人类小姐,你们看她穿得多么‘高贵’,多么有‘品位’。”哄笑声淹没了我的听觉,羞耻感席卷而来,但我挺直脊梁,强忍着眼泪,强迫自己看着那些耻笑我的比特人。
瑟捞起一把头发放在鼻间装模作样的闻了闻,“多么芬芳的气味啊,这气味告诉我,这位人类小姐是名处女。看,神为我们带来了多么好的礼物。”嘘声四起,比特人就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扑后仰。我紧紧咬住嘴唇,默默忍受比特人的羞辱,不让眼泪流出来。
从那天之后,他似乎以嘲笑我为乐,让我随伺在侧。他料准了我没有勇气死,强迫我每次见到他,都要下跪,亲吻他的皮鞋,将我的尊严践踏在他的脚下。
最初的反抗,渐渐地顺从,到后来的自觉,他反倒先对这个游戏厌倦起来。很快我就被踢出他身边,成为一名清洁工。他的身边则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卷曲的金发,高挑的身材,雪白的肌肤,精致的五官,我不是瞎子看得见她的美丽,可瑟不这么想,他总是带着她出现在跪地擦洗的我的面前,示威般的与她热吻,做出一些过激的肢体动作。
我冷眼看着他们,做的人都不觉羞耻,我又何必替他们害臊。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反应总能激起瑟的愤怒,他命令我不准那么看着他,那么我就不看他。
一段日子下来,我发现我的顺从收到了效果,我明显比过去自由。虽然仍会受到比特人的嘲笑,但他们对于我出现在这座大楼已经习以为常。
一天瑟带着他的将军们离开了这座城市。听说北方有座比特人占领的城市发生了人类奴隶的暴动,他去镇压了。
我如往常一样打扫房间,然后偷偷溜上六楼的机房,拆开电脑机箱,将芯片插进端口,然后打开电源。一面急燥地等待电脑启动,一面留心门外的状况,我可不想因为自己一次冒险而断送自己的小命。经过一长串电脑自检后,屏幕上终于开始出现内容。一些特比人的作战计划、战略政策,然后是一个用原码编译的文件夹。犹豫二秒,我用原码转换器还原,电脑‘吱吱’声和我剧烈的心跳在我耳边鼓噪,手心濡湿一片,就在我要放弃时,文件终于还原,点开用JPG格式保存的文件,我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腔般难受。那是一张照片,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的相同的人,那么可以说那上面的人就是我!
室内浑浊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脑中混乱一片,我几乎是惊惧地关掉了电脑,拔出芯片。看着手心里那片墨绿色的薄片,深呼吸两次,我把它吞进了肚子里。几乎在芯片下肚的同时,机房的门开了,我浑身一震,脸色僵硬地回头。一身驼色军装的瑟站在门外,看见我,皱着眉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用电脑。”他没有接话,等着我的下文。
“曾经我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科学工作者,为了怕我的记性不好,会把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虽然我将心血都融入了我的论文,但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可笑的是,我却养成了用电脑记录的习惯。我想试试自己是否改掉了这个习惯,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我说得真真假假,他一时也无从判断,我在他的注视下离开,回房后梳洗,然后蒙被而睡。我在被子里长出一口气,开始干呕。这一夜,终是因为太过紧张睡得极不塌实。
第二天,司令部里丢了一份重要的作战部署图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所有昨晚外出的人类奴隶都被集中在一起问话。
奴隶们一个个排队注射‘诚实剂’,当淡黄色的液体进入体内,大脑开始发浑,我本能的寻找瑟的位置,朝着他的方向张了张嘴,然后大叫着拼命抓自己,把手臂、头颈,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抓得鲜血淋漓。
比特人一定想不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对‘诚实剂’过敏。瑟气急败坏地抓住我的双手大叫:“你别想装,别装了。”我好笑地看着他,让他亲眼看见红色的斑疹一大片一大片出现在我的皮肤上。
很快,我出现了幻听,呼吸急促,这是休克前的症状,他大力让我僵化的身体靠着他,大力撕开我后背的衣服,然后一阵巨痛从背后传来,脊椎注射是让药剂散发全身最快也最痛苦的方法,我发疯般的大叫、挣扎,瑟死死固定住我的身体,让人一连注射了三次。
过敏症状消退后,我趴在地上喘息,他则俯视着我,眼神透着古怪。
“‘诚实剂’的溶剂含有少量碱性物质,而旧式芯片存储器由络合苯磺酸碳塑物质做密封圈,两者在酸性环境下会产生一种有毒物质….”瑟说的很慢,我撑起自己抬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听我这么问,他突然笑了,当笑容贸然从他英俊的脸上绽放,我的心不由自主的砰砰直跳。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林。”当他喊出我的名字,我的脸顿时煞白。
没有人知道我姓什么,没有人。我在这个城市住了将近十年,我从来都告诉别人我叫叶。
我紧紧抿着唇,深怕越说越错。仿佛看出了我的恐惧,瑟很从容的告诫道:“不用装了,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新的‘诚实剂’三天后就能出来。”
我回想着芯片里的内容,太笼统,太概括,实在也没什么内容值得探究,只是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图片,让我的心一阵慌乱。
“没有了,我把它吞了,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听了我的话,瑟的脸色一变,“看来你还是需要‘诚实剂’”他愤愤地离开了。
事实上,新的诚实剂也没让他得到更多的信息,我本来就把什么都说了,只是他不信,而我也不过是再次过敏,并且休克,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六平方米房间里唯一的床上。
在我昏迷的一天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比特人在南方战线上吃了一个小小的败仗,本来战无不胜的神话被打破,愤怒的比特人以屠杀人类来发泄他的不满,而与我共事的人类同胞在这一天全部被枪决,除了我。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恐惧,瑟每天都让人带我去刑场看人类被枪毙。那些被枪毙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象一个人,这让我备受煎熬,我害怕在被诚实剂侵蚀时,说了不该说的东西,而看着那些人被枪决,仿佛就是那个人被杀了。十年前,离来他,他摸摸我的头,什么也没有说,微笑着目送我,这些年,我总是在遗忘,就怕自己会忍不住想他,可现在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想他,真让痛苦的发疯。
渐渐,我的行为不受自己的控制,我会在尸体旁不愿离开,会哭着抓着开始僵硬的手,会唱小时候的儿歌,会什么也不做,整日整夜默默的哭。不笑了,如果说以前是不爱笑,现在是不会笑了。面无表情就是我的表情。
瑟有时候会穿着还有血污和尘土的军装来看我,他会愤怒的抓着我的肩命令我,“不许装,不许装!”真可笑,我装什么,他在我眼里,也变得开始象那个人,我会默默地抬头望着他,费力地抬起手摸摸他的脸。他的脸虽然是暖的,但是那么硬,虽然是那么俊美,可那么搿手,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