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泪逝》纯汐

3、>>>>> 贰

　　“你真美。”

　　我的正上方，主人正看着我，眼神充满惊喜，像是发现了什么天降的宝贝。

　　我努力地回忆那个梦一样的时刻。我记得我进入冰冷的水中，涌动的晚潮将我的身体一丝一丝地剥开，然后我下沉，下沉，一直下沉……直到沉到一片柔软之中。恍惚中，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夏日的树林中，金色的阳光透过叶的缝隙撒下来，覆在身上暖暖的。我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把那些只存在于梦境中的美好，在这最后的时刻呈现出来，残忍地唤起将死之人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然而主人出现了，那样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用海绵一样的东西温柔地将我捏起，在他柔软的指腹间，我感受到了他轻微跳动的脉搏。这绝不是幻象。

　　我感受着这个苍翠的夏，突然惊奇地发觉自己的身体竟完好无损——钛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镍铝合金紧紧包裹着我的身体。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迷失，随着他的步子颠簸着，微微有些眩晕，便不由闭上了眼睛。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沿途的风景呢，以往，他留给我的，只是一个精致却单调的黑色皮夹。

　　后来主人停了下来，一股樟木的味道扑鼻而来。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中式的厢房里，房顶很高，没有刷漆，一层层弯弯曲曲的都是木材本身的纹理。四周木质的窗子精致地雕着一种不知名的花的图案，一个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的深色木桌摆在朝南的位置，桌上有点点蜡滴的痕迹。这，不是主人的家啊。

　　“你真美。”

　　主人又重复了一遍，轻柔地将我平放在桌上，仔细端详着，喃喃低语：“神啊，这就是您要赐给我的么？真是，太美了。”

　　从出生到现在，夸我美的人不胜其数，然而没有一个人的赞美，能像现在他的这般让我心驰荡漾，让我愿意用尽一切，只为得到他的一个欢喜的眼神。而既得到，便别无所求。管他身在何处，管他天堂还是地狱，管他是不是只是瞬间的幻影，就让我在这一刻死去，我也无憾。

　　他望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一个大箱子里拿出了一把琴。这把琴并不大，长大概一米，宽只有不到二十公分，上面只有两根弦，好像是天然材质的，下面的底箱也和这一屋家具一样用樟木制的，说起来，之前还没发现主人这么爱樟木呢。

　　主人把那两根弦慢慢绕下来，放到一旁，把我用那个绵软的布捏起，放到底箱上。我正在想他会如何安置我时，突然一阵撕裂的痛从两端传来，他竟徒手把我身体的末端分成了两半！在惊讶痛苦之余，我忽然感到了恐慌。我的身体明明是经过了专业的测试的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从中间撕裂？我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想将我固定在那四个立柱上，把两端分开是为了让我正好可以躺在正中的位置。

　　他不紧不慢地将我缠绕固定在立柱上，当我完全伸展开时，长度刚好合适。我又是一个寒颤，看来我的身长也减小了。

　　接着他席地而坐，把琴放在了腿上，满意地看着我，右手按在距右端五分之一处，左手拨出了第一个音。

　　“铮……”

　　他愣愣地看着我，而我本身，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住了。

　　那音，柔美而苍凉，主音过后，回响着辽远的低啸。只一个单音，便仿佛蕴含着一个完整而华丽的乐曲，在主人右手的颤动下，渐渐地收尾。

　　我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如此的声音，也从未领会过主人这般精湛的琴艺，仅我一根弦，一个音，便可以如此华美。

　　他笑了。抬手拿起桌上的小刀，在琴箱上精巧而快速地刻下了一个“隐”字，然后吹了吹木屑，左手轻轻抚过我的身体，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挑起了那首后来他反复弹奏的曲子的第一个音。

　　很久以后我忽然记起早年跟随主人在克里特岛上的欧式小屋中看过的那本《名琴史话》：冶系神弦于木，察其异，甚喜。拨之，铮然，音若隐于弦，久之不散，故以“隐”名之。祭者成闻之，孰视而曰：“通体森白，有鳞光，上古龙须琴美甚，亦不如此也，此琴音隐若云，定为神之厚遗也。”后谓“隐音琴”者，盖原于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