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月熙然

7、第七章 伊人何在

　　清晨，紫蝶早早吃了饭，便急急去上学。从方宅到学校往常要走半个时辰，可今天由于心急，她走得格外快。这几夜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柔诗的梨花带雨，更兼一夜淫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窗棂，更让她愁思郁结，难以成眠。

　　雨后的空气温润又清新，路两畔的树叶绿油油的舒展着，偶有一两朵鲜艳的花明媚地点缀在枝头，一轮初阳暖暖地悬在天幕上，映得绿叶红花上那残存的雨滴如宝石般璀璨，又如无数枚跳动着的钻石熠熠生辉。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只是紫蝶的心却无比的凄凉，因为面对好友的痛苦，她却无能为力。

　　今天可能是柔诗在校的最后一天了，紫蝶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一卷纸。这是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绘出来的一幅画，两个女生肩并肩地靠在一起俯案看书，一个短发俏皮，一个长发清雅，其间流露出一种令人称羡的亲密。画的左侧用簪花小楷落了上下款：赠枕霞旧友颦颦绘于绛云轩。这两个称呼只有柔诗和她才懂，柔诗喜欢《石头记》中那个绕舌的憨丫头史湘云，而她对于寄人篱下的林黛玉是心有戚戚，故私下里，两个好朋友常以此为昵称来唤对方。想着枕霞旧友中的“旧”字，紫蝶不由一阵心酸，仿佛当初真的一语成谶。

　　教室的门是开着的，只是里面并无一人。紫蝶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深深浅浅的绿色。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学生稀疏，偶有一两个学生挟着书从窗外经过，也是步履匆匆，想是去食堂吃饭；也有几个认真的，捧了书，在操场上吟哦。紫蝶收回了目光，摊开了课本。……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可柔诗的桌上仍是空空如也。紫蝶的心沉重了起来，难不成不来了？果真，直到上课，柔诗也未出现。一个上午，紫蝶惴惴不安，好不容易捱到课结束，绯红着脸，编了个理由向老师告了假，一路小跑着，直奔周柔诗家而去。

　　柔诗家住在通德路17号，两侧都是民居，既不繁华，也不简陋，寻常人家。柔诗的父母是极和善的人，平日里见了紫蝶总是热情地拉着她的手，拿各样的小吃让她尝。那样其乐融融的一家，是紫蝶最为羡慕的，但如今迫于生计，这样的好日子竟也要散了。一路想着，不觉便到了柔诗家门口。

　　正门上贴着大红的囍字，那红色之耀目，刺得紫蝶的眼睛格外的痛。一顶红色的花轿停在门口非常醒目的位置，几个穿得喜气的人零零散散地站着，正抽着旱烟，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地上满是鞭炮过后的残红，空气里火药味浓重得呛人。几个穿红着绿的娃娃正在门前的空地上蹦蹦跳跳，寻找着刚才未曾燃放开的炮竹。

　　紫蝶不理周围人讶异的目光，顾自从大门直奔柔诗的闺房，及至窗下，便听见人语喧哗，一个公鸭嗓子大声道：“姑娘快让人梳妆罢，否则误了良辰吉时，我们可都担当不起。”紫蝶推门一看，正是满满一屋子的人，挤得连脚都没处放。柔诗穿着大红的嫁衣，正僵坐在梳妆台前，头发蓬松着，脸色苍白，只显得那黑漆漆的眸子又大又圆。

　　“柔诗”，紫蝶挤上前去，再也掩饰不住心情，两个好朋友抱成一团，顿时哭声一片。

　　“你这个姑娘是谁？人家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哭？这不是添晦气吗？”公鸭嗓子又在耳旁聒噪起来，并试图用手扯开紫蝶。紫蝶抬起头，狠狠地瞪过去。一个穿红着绿的胖女人，脸上足足擦了有二两粉，一张血红的大嘴兀自喋喋不休。在紫蝶嫌弃的目光下，那手不由挪了开去。

　　“蝶儿，你来了”，随着一声苍老无力的招呼，一个鬓发花白的中年妇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伯母”，紫蝶哽咽道。

　　“你劝柔诗上花轿吧，别误了吉时。要怨就怨我这个娘吧，都是我对不起她”，柔诗的母亲泣不成声，只一味低着头，不愿别人瞧见，“这也是她的命啊，谁让她投胎到我们这种人家呢？”说完这句话，已踉跄着、掩面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紫蝶心神俱伤，从镜中看着柔诗。

　　“给我上妆”，柔诗低语道，止住了哭泣的她，脸上的冷漠如千年冰山，让人望而生畏。

　　一个年轻妇人拿了一根线，手嘴并用，在柔诗脸上绞来绞去，为她开脸；另一个妇人开始梳理柔诗的头发，不一会儿，一个唇红齿白，面如桃花的新嫁娘就妆扮一新，只是那黑眸里哀哀的水气任这妇人手再巧却也遮掩不了。紫蝶呆呆地看着镜中越发陌生的女孩，心中一阵悲哀，柔诗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花轿喽”，外面的吆喝声一浪高似一浪。鞭炮声也噼哩叭啦地震天响起来，直惊得树上的鸟儿都扑楞楞地飞到别处去了。捡鞭炮的那些小娃娃兴高采烈地拍着掌，蹦跳着唱到：接新娘，娶新娘。新娘到，新郎笑……

　　“走吧”，胖胖的妇人和另外一个妇人架起了顶着红色盖头的柔诗。被遮盖着的柔诗看不清路，只得亦步亦趋，经过紫蝶的旁边，她顿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被身边的两人挟持而过。她冰凉的指尖像晶莹的雪花滑过紫蝶的的掌心，紫蝶想要抓住，却只握住了彻骨的凉。

　　紫蝶无力地倚在门上，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怕自己的失声痛哭真的会给柔诗带来什么不幸。泪眼朦胧中柔诗弯腰上了花轿，接着花轿颤悠悠地动了起来，最后越行越远，直止看不见。紫蝶扶着墙壁，强撑着走出周家，寻了个僻静处，放声大哭。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已是六月的天气。

　　由于失去了柔诗这个好朋友，紫蝶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本就少言寡语，这一段日子更是愁眉深锁，难见笑颜。连周妈都埋怨起来，“这孩子太重情了，容易伤身。”

　　今天是礼拜天，不用上学。紫蝶一早起来，吃完早饭，便坐在窗前看那本《红楼梦》，正看到伤心处，不由红了眼眶。

　　正情思恍惚，一人推门而入，只见他长身而立，温润如玉，竟是卓凡，清俊的脸上有着千年难见的淡淡笑颜。紫蝶大窘，忙站起身，让坐。

　　“今日天气极好，姐姐、娘和奶奶她们一大早就去滠山游玩去了，你怎的不和同学一起玩去呢？”卓凡一番话娓娓道来，脸却向着窗外，神情虽是淡淡的，话语却是暖暖的。

　　紫蝶看了他一眼，心中大为感动。

　　在这个家里，除了周妈和蕊洁会来看她，其他人几乎是不来的，这里仿佛是块禁地。而蕊洁自从有了宇勋，已是很少踏足了。这个令无数女生心折又心伤的卓凡今天居然来看她，紫蝶松了一口气，他既肯来，说明上次帮柔诗递信的事，他想必已不恼她了。

　　“也没什么地方想去的，就呆在家里看看书”，紫蝶微笑道。

　　卓凡迅速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最近你好像瘦了不少，得经常出去走走才好。”

　　紫蝶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觉得无趣得很，还不如看会书。”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说完，立起身，也不看紫蝶，便带头向外走去。

　　紫蝶愣了一愣，跟着走了出去。

　　绛云轩的门前停了一辆簇新的自行车，紫蝶认得，这是卓凡上学的代步工具。这方家姐弟俩，一个是坐洋车每日上下学，一个就是骑车，而她柳紫蝶，每日是步行了去学校。由于同校不同班，各有各的朋友，平日里相见的机会自然也是不多。

　　“上车吧”，卓凡已坐在车上，两条长腿搭在地上，侧着脸看着紫蝶。

　　紫蝶羞红了脸，嗫嚅着，“我还是不去了吧”。

　　“上来吧”，卓凡挪了一下身子，浅笑道，“很安全的。”

　　那笑容之灿烂，一下子撼动了紫蝶，难怪那么多女生喜欢他，这个表弟还真是帅呢。

　　看着卓凡的笑容，她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大着胆子，侧着身子坐了上来。

　　本来紫蝶还担心碰到家中的丫环、下人，惹来非议。可一路行来，竟无一人。想是下人们知道主母出去游玩了，便也都放了自己的假。

　　车子在林荫路上穿梭如飞，风吹起了卓凡蓝色的薄衫，轻轻蹭在紫蝶的脸上，她觉得痒，便伸手去抓。

　　忽然车子颠簸了起来，原来已出了方宅，驶上了一条石子、沙砾铺成的小道，紫蝶向前一个惯力，整个人贴在了卓凡的身上。卓凡身子一僵，哑声道，“路不好，你可以扶着我的腰。”

　　紫蝶的一颗心“嗵嗵”跳了起来，一张俏脸烧得绯红，幸好卓凡看不到。她连忙端端正正坐好，小心谨慎地伸出两只小手扯住了卓凡轻扬起的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