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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娇下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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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归家后,便没有再见尉迟家小娘子来。食饭上,常可瞟见姑母狐疑目光。可阿兄那里竟是一派不动如来模样。宝袭观之,心中不知是慰还是冷。
进入初夏,夹衣换成单衫,随着牡丹花季的来临,长安城各家的斗花赏花宴便陆续登场了。原想着那位裴三娘会主动上门,却不知何故不见了动静。对此,温家倒是喜欢的,若有门面差事,温湘娘仍是独身前往。可两场之后,却迎来了真定公主府的品花帖。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宫人亲自来送的花帖,指明了要温湘娘携二娘参加。如此一来,便是再不能拒了。
“二娘可知此帖何来?”便是温二娘丽色传闻已久,可哪家夫人会主动提及要相看人家女儿,除非有意相娶。多半都是自家长辈带出门去的,可温湘娘并无此意。那么真定公主这个来帖就有些意味了。
一枚黑子按下,刚才宝袭思索了良久,好不易得到的局面复又被困住了。秀眉拧紧,不悦的抬头来看了阿兄一眼,支颊再看棋面:“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那个崔贞慎。真定公主是他二叔祖之妻,可对?”崔卢慎祖父乃是如今的兵部尚书崔敦礼,博陵崔正宗,阿爷崔余庆在中书省任舍人。二叔祖崔恭礼尚武皇帝真定公主,任闲职驸马都督尔。可这样门弟已足够让崔贞慎眼高于顶了。更何况那人科考第五,原也并不是个废物的。
“二娘不惧?”
“惧又如何?”难道怕了就可以不去?更何况:“有何好惧?公主会咬人?”宝袭天真反问,惹得温思贤嘴角抽动,一子再下,白子满盘皆输。可宝袭却居然还有怪招,撒蛮蛮的把棋面一拨,乱七八糟?温思贤几乎可以想见那日局面了,甚叹息。
真定公主府十分体面,崔家财力雄厚,公主府竟落在安兴坊。
五月十八日,宝袭一早起来,打扮停当后便与姑母相携一起上车了。柳江亲自相架,车速平疾,可车厢里气息却有些紧张。温湘娘一直在盯着今日宝袭模样看。自此儿诞下那日就知是丽人,一天天长大,直到今日,方知最美。那样斗花赏花宴,昔日温湘娘是参惯了的,言语狡黠,一语错便会惹得满城风言风语。以前温家在势,倒是无人为难。可如今……此宴分明是冲宝袭而来的,怕是不会平静。忧心忡忡眉头不展,涵娘与蓉蓉坐在边上,一个低头一个也甚复杂的看着宝袭。两股这样眼神下,宝袭便是想松快些亦是难的。
车到侧门时,已有许多精致车架停在。一辆辆下来许多华衣妇人与垂髻小姑,发上皆簪有牡丹鲜色。水淋如初放般的绮丽,若放在今天之前,宝袭定然不解。可……瞟瞟车厢中那两盆开得正盛的花儿和涵娘手中的剪刀,再不明白便是傻子了。
温家马车并不出众,中规中矩。虽是国公府,却是女眷出门,那辆国公府标车至今听说还未曾用过。是故,停在侧门时,并不曾引起多少动静。温湘娘与宝袭簪车戴幂,扶侍儿下车。柳江告退,涵娘蓉蓉乖觉跟在后面,尾陪着二位娘子行到侧门前。递上请帖后,便有仆妇笑着迎了上来。“二位娘子随吾来。”说是二位,可眼神却一直往温湘娘身侧身形略小些的小娘子身上扫。十分想看看这位在京中传流艳名数月的温二娘是何等模样,却奈何温家的纱幂着些厚实些。
真定公主府弟豪阔,自侧门入后,一路曲径花丛,又有曲廊小桥,直行了许多时候,才终到了一圃国色天香间。原是花园,本便绮丽多姿,却因上百盆娇丽缩放的牡丹而压去了九成颜色。放眼望去,皆是品稀种贵的珍品奇花。花园正央有一阔台。无栏相护,却有平阶。阶上铺着碧色如油的竹纹地衣,又有腥红茵褥与点漆小案相配。浓郁中透着一股华贵富丽,正是应牡丹花宴之景。
阶上已有许多妇人小姑在座,温湘娘看了一眼宝袭后,无奈取下了头上幂离。宝袭自然亦然,随手将物件交给了身后蓉蓉。笑颜转向正阶时,已见许多眼光扫来。如针寒芒,上下打量。温湘娘眼风扫过,含下一丝冷笑,半淡着笑携了宝袭上阶,一路左右相笑后,行到了正位案前,缓缓施礼:“温湘娘、温二娘参见公主殿下。”
“快些起来!”案后传来轻快笑语,声音娇脆不亚女儿。宝袭好奇的抬头看过去,就见正案后跪坐一丰腴贵妇,织金纺窠草纹的宽袖纱衣透明无色,映下里头翠色裹弦与艳丽榴裙。红碧相配本是最难,可这位艳丽丰腴的妇人却将此二色穿得再合适不过,牡丹头上金翅环绕,一身衣饰尽是华丽。宝袭赞叹的笑了出来,真定欢笑,冲旁边下席坐的一年纪略大妇人笑道:“阿嫂可看,传言有虚?果真丽色。”
席下那妇人有五旬左右了,面容威肃,一派端然。看了一眼温家二女,尤其在宝袭身上扫了两圈,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不喜。面色无波,语气却很恭敬:“公主所言,岂有虚浮?”宝袭几乎感觉到了姑母手节一紧,有些不明的扭头看姑母。温湘娘低眉不语,面井无波。真定俏皮一笑:“阿嫂便是这般模样了,甚无趣。湘娘快领二娘坐下罢。”顺手一指台上次席。温湘娘含了一礼后,携了宝袭至右首坐下了。
案几点漆如墨,配有甜白瓷具。精致小巧的四碟中摆着莲酥、蓉饼、蕊膏、青团,不只气味引了莲花、芙蓉、红槿、柳汁自然香气,便是颜色亦有粉、黄、朱、青四色,煞是好看。宝袭位与姑母同案,茵褥却是各自。跪坐下后,便一直盯着那碟中物瞧。耳边传来几声嗤笑,又有许多喃喃低语过来。可那桌上温湘娘如定坐模样,温二娘却还是盯那盘中物看。
真定又打发了一对夫人坐下后,看温二娘居然还是如此,便笑了:“可是喜欢?食些无妨。”
宝袭灿然一笑,果真不客气的拈了离手最近的一只青团起来,放在唇边闻闻,再细看了一圈后,轻轻咬了一口。杏圆柳长的眉眼微微眯起,象在品细。真定瞧完笑问:“可还好?”温二娘微微点头:“上好。不过若是……”话到嘴边突然卡住,有些讪讪的看了一眼姑母。见姑母闭目?不敢言了。悄悄把青团放回去,垂手下来在袖中取帕悄悄擦试。真定看得有趣,嗔怪的瞪向温湘娘:“好好的半大小姑,管那么严做甚?二娘子且说来,若是怎样?”
“若是……若是将香蜜换成糖汁便更味香了。”虽是应了公主话回答,可眼神却一直往姑母那里瞟。规规矩矩的,象鼠儿见了猫一样。
真定本便好顽,见了此状更是欢喜。稍时宾客满至,自是一番说词。不甚文绉,颇有痛快。“今日时美,恰有园中牡丹尽放,邀各位夫人来同乐享之。”说罢,便有歌姬舞者上来,吹唱欢舞起来。此种情形,宝袭倒是不曾见过,看得十分趣味。几不可察的似乎听到身边微微叹息,小心扭过脸来时,姑母又是闭目了?好吧,乖乖低头可好?
这般模样引得左右一阵相看,真定甚不悦:“湘娘,你这是不欢喜本宫请二娘过来了?”做什么总闭着眼睛?还吓得温二娘不敢玩耍?“难不成吾宴上,有猛虎?夜叉?”娇蛮蛮的象是在撒意气,可宝袭却觉得身上扫来芒刺更多了些。可惧怕姑母,乖乖不敢抬头。左右无声时,对面有一老声传来:“这事非关温娘子,大许是温娘子不愿见到臣妇缘故。”话声中竟有几分悲凉凄楚?
宝袭实在忍不住好奇抬起头来相看,就见说话的是对面三席上的一五旬老夫人,褚金的袍衣衬着年纪更重,眉眼仍有几分妍丽可看,妆容却十分清淡。眼光楚楚看将过来,目光迎上温二娘不解迷惑的模样,似有微微卡住。黯然叹气,低下头去了。
场面上气氛刚才似乎颇好,可现在却突然凝住一般。
宝袭有些无措的左右看看,见姑母还闭目不语,公主那里已经嘟起嘴来。只好笑颜说话:“公主误解,姑母在家常如此。”说罢见真定公主没有动静,便讪讪的又加了一句:“每次二娘不乖时,姑母皆这般。”本绝艳妩丽的一张娇颜却挤出可怜乖乖的模样,真定巴不住笑了出来,招手将宝袭唤到了身侧。拉起手来细看,不禁又叹:“怎也不仔细保养一二,多好丽色,手肤何故如此?”
宝袭不解的看了看自己十指,挺漂亮啊?可人家既然这么说,定是有些缘故的。便小心去瞧公主袖筒,果见那双手如凝脂细玉,比二八年华的还要细嫩娇美。不由羡慕:“公主之手美如脂玉。”真定笑得摸了温二娘颊上一下,嗔笑:“好甜的嘴,比这丽色更讨人喜欢呢。”
温二娘听言似乎呆了一下,而后回手抚了抚面颊,无奈:“公主此言甚是,原是讨喜东西,甚是麻烦。”真定掩嘴而笑:“汝这小娘子,可知这是汝的福气?天下多少女儿皆求之不得,汝还厌弃。当心天公有罚,下世罚你做一麻子。”又点又玩,极象女儿间耍笑。可温湘娘手指却几乎掐到掌心。
“麻子做何?”温二娘少年模样故作老诚道:“若有下世,汝愿当一丽色男儿。”
真定大笑:“这是为何?”
“有福有禄啊!”宝袭说完,又觉似有不妥的看了一眼还在闭目的姑母,脸色有些失惶。真定却玩得高兴,拉了温二娘手娇蛮道:“勿管她,汝姑母脾气最是古怪了。且与本宫说来,汝为何愿当丽色男儿?”
温二娘脸色微酡,有些嗫嚅的不想说了。可真定哪容得下,又迫了两句,温二娘只好说了:“其实不过是个玩笑。只是听墙外小儿唱的有趣。”真定不解:“什么小儿?”宝袭皱眉:“吾也不知,姑母阿兄不让吾出门的,只在园中听到一二。觉得有趣,便记下了。”
“快说快说。”真定最喜欢这些了,赶紧摇着温二娘要她说。
温二娘想了想,未语先笑了出来,好生忍忍后才开了轻口:“兰花儿、娶娇娘。得朱裳、喜梁房。三五妾、庶满床,归来又愿黄花丧。再娶一间如来意,换得满仓、又求笏床。何时产下金孙儿?不可不可,金孙岂值三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