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左右针 ...
-
子时更到,祭祀开始,院中摆着祭天地桌,贡着羊、五碗菜、五色点心、五碗饭、一对枣糕、一个大馍馍,俗称"天地供"。屋中正壁上,虞温之脉自上而下,由中至处,连女眷列图也请了出来。案几上牌塔列立,祖宗牌位墨漆如新,擦试得锃亮,自上而下,摆列四层。
温湘娘带着一双侄儿男女,祭拜叩首。捻香焚纸,默默低语。温大郎跪在姑母身后,亦是一腹心思。宝袭却是盯看着几上高置的丹紫色匣子。听说那里面摆放的便是虞温此脉的族谱,真不知上面记的是温二娘,还是温宝袭。多半是前者吧,毕竟唐朝再开放,也是封建男权社会了。女孩能上族谱,听说还是嫡女才有的风光。象黎温那脉,族谱不就分着朱册和蓝册?
左右相邻大多富贵,子时祭祖完毕,器乐之声便再度响起。远近悠长,古风雅乐。
温湘娘不是个爱热闹的,况且呆会子天亮后,自然又有体面应酬,用完交子馄饨后,便打发侄儿侄女各自回屋了。宝袭刚才眯了一觉,半点不困,便坐在窗下听着西墙外传来的靡靡之乐。琴箫鼓乐,半点不少,不象搭戏,倒象是在曲演歌舞。
话说这是穿越以来的第四个年头了。
“二娘若困了,就到榻上歇一会子吧。”荆娘话声婉转,宝袭却闭着眼摆手:“不必,吾不困。只是听着隔壁礼乐悠长罢了。”
荆娘神色黯了些许,将手中披氅予二娘系好,然后又指着两个小丫头把炭盘端得近了些来。自个儿拿起铜筷子来拨了几下,炭火不刻便又亮了几分。点点脚趾,倒是舒服暖和。眉眼渐渐松开,眼帘却依然闭着,仿佛隔壁传来的丝许幽乐是天人所奏一般的陶醉忘我。荆娘看着榻上连眼皮也不待睁的二娘,心里十分复杂。适才荆娘把自己唤到一旁,问刚才大郎和二娘如何?没有吵架吧?涵娘却无法回答。好像是没吵,可涵娘却觉得那是比吵一架更不好的。
二娘,越发捉摸不透了!
“郎君来啦?”
门口一阵招呼,关门开门,而后温大郎便出现在了书室。宝袭乖乖起来与阿兄行礼。而后又让侍婢们拿果子浆酪来,客客气气的模样倒象是在招呼客人。
温大郎脸色不愉,荆娘便打发着如弦如瑟和跟来的如安一到且外间去,只留下闻墨一个在跟前服侍。
先是万般的沉寂,温大郎本已想通想好,可对上这个妹妹,却又说不出来。可总不说也不是个事!自嘲笑笑,平下了心思:“关于公主一事,宝袭打算如何?”
“不如何?臣不问君帝家事,况且是这等无理之事。公主不是那等荒淫之辈,纵使不再理会驸马,也不会让程家下不来台。那妇人如何孩子如何是程家自己的事,公主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也不会再管程家的事。孩子生下来后,自然会挂上程家姓氏,只是旁人便别想再看一眼了。若是个男孩,自然是程家的福气,若是女孩,便是程家二房没有传嗣的缘份了。”
温大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定低着头的宝袭,语气郑重:“可有解法?”
面前乌怏怏的发羽摇了摇,算是回答。
屋内又是一番静寂,直待闻墨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书室才闻得温大郎说话:“咱家旧事,这些日子以来想必宝袭已经知道大概了。阿爷禀承祖父教诲,时时以君子行事。虽久居权贵之地,却有些书生意气。祖父在时,外人顾念圣人于祖父宠爱信任,少有阻滞。可……大厦倾颓,父亲为贼子勾陷却无法洗白,一气之下便走了。阿娘与父情深,当月也随走了。姑母一介女子,在家时多有娇养,独撑门户吃了不少苦头。我温氏闭门十年,天赐良机才有陈氏落马,重出之日。可是这条路多少难走。”
“旧友不见,族亲冷漠,从蔡州到长安,宝袭觉得自己委屈,又可承晓得姑母与阿兄在外的难处?”
似是问话,似是陈述,象是指责,却又偏偏饱含沧桑。
宝袭抬起头来,迎上阿兄目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二娘从来不曾觉得自己委屈。便如阿兄曾说的那般,人生在世,何人不委屈?佛门三六九等,红尘万丈又有多少分别?之前种种,二娘记不得了。可睁眼之后……温家并无亏待二娘。”
衣时有新,饭从不断,便是医药也从来不曾不请。下人凌辱之事更是一次也没有!
“二娘知道,没有温家便没有二娘。二娘也知道,温家要复起很难。所以,不管阿兄要做什么,二娘都没有怨言。”
“二娘不过是有些担心。”
“担心何事?”
温大郎的话里有些颤,宝袭却似未闻,只是看着熏炉里热燃的炭火星光,有些恍惚又有些焦虑:“二娘想不起来,也想不出来,究竟曾经做了何事让阿兄与姑母那般生气?二娘不想重蹈覆辙,却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跌了跟头。二娘只是想知道这个,阿兄今日,可以相告吗?”
————————
“公主,这是温家小娘子送来的蒸饺。”
年宴庆饭,只公主一人享用,桌面左右虽皆是服侍之人,长几左右却无人陪伴。阿辉强撑着笑意把新蒸下的馄饨给公主奉上去。水嫩透白的面皮晶莹剔透,四色素物红白黄绿鲜嫩可爱,加之模样又是新鲜,公主看了肯定是欢喜吧?
果然,见公主的嘴角起弯了,阿辉赶紧夹了一只在小盘里奉了上去。清河接过,小心咬了一口并无不能忍受之味,再咬一口却发现四色素食下居然还有另外馅料,拨了几粒进口,味道居然也能接受。如是,便放心吃了起来。一颗很好,两颗也很好,吃得第三颗的时候,却是突然停住,吐出半个后,一枚桃木小片掉了出来。
阿辉拍手欢笑:“恭喜公主,喜得三彩。”就近仔细一瞧,上面竟然画的是个小娃娃。可见是吉利的!
可公主似乎却笑得淡了些,但因为白日里吐了不少,难得碰了对胃口的还是继续在吃。一盘九个,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居然又有一个木片掉了出来。这次上面依然画的是个小娃娃。只是,似乎是个男孩?
“把那片取来。”
清河公主眼前一亮,坐直身形哈哈。那物阿月已盛在小碟里,听公主要自是赶紧奉了上来。排在一处比对,可不吗?先吃的那片是个女孩,后这片才是个男孩。
公主居然笑了?
阿辉欣喜得几乎想这会子就出门,把那个温家小娘子给拎来。只是大约不能,便存了心思逗趣:“难不成温家小娘子还会这等本事,觉得公主会好事成双?儿女双全?”
清河嗔笑得点了点阿辉:“你这个刁滑鬼,装什么老实人?”
“奴在公主面前素是最老实的。”阿辉存心逗公主高兴,自然装起了乖蛮。果然见公主喜欢,便把早就备下的东西呈了上来:“这是温娘子一同放在匣子里带来的,两幅剪纸各盖在盘子面上。”东西送来时,清河正在午困,没直接见着。现在瞧了这馄饨里的物件,兴趣便上来了。接过这两幅剪纸仔细瞧,居然都是有来历的。一个姮娥奔月、一个投桃报李?
“公主,其实且让她试试又何妨嗯?”
见公主的脸色阴了下来,阿月上前一步开了话腔。迎上不悦扫视,缩了半下却还是继续说话:“总这么以守为攻,未免憋屈。温家的事,主使如何是另话,前前后后公主为此费了多少心思?又是安排圣人在府中的眼线听到温娘子的几番对话;又是故意施计,借力使力让温娘子对上程三郎,免了圣人怀疑温氏与程氏暗中交接的疑惑;还不算您给永兴县公递的条子,让虞公派给温家郎君那个看着风光,实则清冷的位子。虽是温郎君表现良好,可如果没有公主在暗中悄悄铺路,温家好学纯肃的风气如何能露迹人前?又如何能让圣人满意?以至赐回爵位?”
又要做得好,又得不显山露水,最后还得为自己给摘干净出来。为此耗费多少心血?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几月来公主还有着身妊。如此费心,便是温家使着力气,不也是应当的?
“阿月的意思是还要公主与那无情无耻之徒,再行夫妻?”
阿辉可是对那个驸马失望透了。公主为他费尽心机,早早离宫早嫁。所求不过琴瑟和鸣,相守一生!却不料那个没长脑子的居然听信了那崔老虔婆的挑唆,弄了个通房在跟前。美名其曰是要学习如何服侍公主?那种事,一个处子能教什么?不过那老虔婆暗中恶心人罢了。如此诡计,驸马竟然无知,已经足够令人心寒。事后处置却半点不上心,弄得如今酿出这等事来。可这个阿月居然还打着那样的算盘,不由气上心头起,阴阳反问:“阿月何故对程二郎之事如此上心?”
“公主!”阿月冤得立时便跪在了地上,空空叩了三个响头,再起时额上已经青红。“奴对公主一片忠心,决无半点绯思。此事闹到如此地步,诚然有驸马不慧失察之故,可究竟不是驸马主谋。公主这些年冷着驸马,三日欢喜两日反目,驸马何曾有过埋怨。无不依着公主,从着公主,尽力讨好补救,从来不曾生过半点歪心。生者父母,何尝由得驸马选择?摊上那般阿娘,驸马难道不曾难过?可既便不喜,又能如何?生之养之,总不能打杀了事。”
“那便由着那虔婆逍遥?驸马那般,何尝对得起公主的一片心意?”这个点火就着的炮仗,阿月恨不得过去掐她几个乌青:“那公主冷着冰着便是上好了不曾?眼下倒是无妨,若公主腹中娇子它日懂事,如何予娇子解释父母情由?”
这个阿辉倒是不曾想到,当下便卡了壳。
阿月见之,言语越发利落:“公主为着缘故不能相离,又不沾自污自节,那么固守本地又于事何补?”
“那、阿月以为当如何?”
公主清清净净的平声问话,带着些许的笑意,可眸光却冷硬如铁。
阿月见之心颤,摇头苦笑:“奴不知。可奴觉得公主与那温家小娘子是有缘的,也许此事会应在她身上。而既然温家小娘子送了此窗花来,说明已有腹案。反正已是如此,反正不劳公主动手张口,便是容她演练一二又何妨?”
“毕竟公主曾予温氏恩德,她便回馈些,也是应该的。”
“若是温家小娘子果然有计,也不失公主替温家操心一场。若是没有,且看着那小娘子能聪慧至何等地步,不也是一种喜乐?”
“公主自赏聪慧,若今后果真无可相伴,那么也先且瞧着温家小娘子,值不值得公主继续抬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