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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小荷尖 ...

  •   六月初的长安已近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分,便是傍晚时分,着一件纱衫也感觉不到凉意。翠绿的碧玉盏里才弄好的果浆里掺着晶莹剔透的净冰,看着便透凉,连碗侧都映出滴滴的水珠,仿佛寒不禁胜。
      温娘子怔怔的看着,手里的三十六颗菩提子转过了一圈又一圈。涵娘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火烧般的晚霞已经映红了半边天,说不上是隐约的喜气迎门还是快烧焦了的心。娘子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了。今日变是吏部试判的日子,郎君能否入士便看此一举了。这般情形,莫说从蔡州跟来的老家人,便是新来的这六个不知根底的,也都紧着一口气。温家是走是留,如何个留法,都要且看今日的了。

      苍伯立在门口已是三个时辰,看着街角眼睛都酸了。是故当一骑一仆映进眼帘后,眼眶顿时红了。回头往呆在二门处的如泽打了个手势,便离门迎了上去。
      “郎君可回来了,娘子等了一天了。”
      察言观色,郎君的脸色似乎有些怪。不敢多问,便见郎君进去后,把闻墨扯到了一边:“到底怎样啊?留了没有?留哪儿了?”
      闻墨脸上也是哭笑不得的神色:“留是留了,还是在京里。甚至还是正九品上。却是个校书郎。”

      不懂的只知道一概举子入士,都是打从九品下起的,郎君得了一个正九品上,差的三级,是大大的如意了。可晓得内情的却知道,这个位子徒有虚名,甚至清苦得很。既没什么油水,也建不上什么功勋,只能苦巴巴的熬资历,什么时候得了机遇才能再调到外放去。还不如那些直接外放了的,自然更比不得那些分到太子三寺做主簿,录事的。哪怕是暂时留职的,活动个一年半载也能谋个外放。坐在这个校书郎的位子上,五六年不动弹是常事,十几年没动静的也不是没有过。
      苍伯听了无言,看看里头,说不出话来。

      二进的堂屋里,画像贡献早已经摆上,一概银具皆是温娘子亲手擦摆的。明光锃亮,几可映象!温娘子的脸色苦得抑也抑制不住,手里的串珠响声嗦嗦。温大郎闭着眼睛立在一旁,脸面扭在一边,屋里静得连口大气都没有。仆婢们个个低头不敢言语,连涵娘都默不作声。
      可这样的境遇并没有多久,气头就传来了马嘶声,而后便有外仆跑了进来,立在院子里回话:“清河公主府把二娘子送回来了。”

      温家姑侄自是赶紧收拾了精神。温大郎迎出去,果然见公主府的马车停在门外,比之来时,这次却是两个宫人送的二娘。除此之外:“公主很是喜欢温家小娘子,特赐蜀锦十匹、绞绡纱二十卷、钗环两匣于二娘子妆奁。”
      温大郎忙是谢了,又让苍伯抚慰,才算是送走。柳江已领人把锦罗运了回去,那两盒钗环却是端在了一个陌生婢女手中。

      “这是公主赏的,唤伞儿。”
      宝袭一身从容,淡笑温和。温大郎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笑携着二娘进了内院。温娘子已经听说了,只是不曾料到清河公主居然还赏了婢女。
      “公主果真礼数周到,吾与你阿兄正在等你。既回来,就开始吧!”

      古人祭拜祖宗简直便是常事,根本不分时令,但凡家中有大事皆要禀告。听荆娘讲,在蔡州时,宅子里还专门建了祠堂。如今这里,地方实是太小了。
      祭告完祖宗,温家三口回了内宅。待温娘子坐定,新来的伞儿自是赶紧过来给主母叩头。宝袭从袖里摸出来了一张纸递了上去,温娘子却看也没看,就让宝袭自己收起来了。末了又问宝袭这两个月在公主跟前做了什么?
      宝袭低头回话:“其实也没什么。公主贵人事忙,少有接见。只是常送来些书册,日日看着,倒是有趣。”

      温娘子愣了一下,温大郎却笑了:“噢?什么书这样有趣,说与为兄听听。”
      宝袭抬头看看阿兄,慢条斯理的想了想后笑说:“不过是些故事本子。姜子牙白须出山、孔夫子列国七十二弟子、细柳营之“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噢,还有史记里写的什么鲁国四相。记不清哪个和哪个了,糊里糊涂的。”说第一个的时候还无甚人在意,第二个开始,温娘子和温大郎却全怔忡了,直到宝袭说完第四个,连涵娘都晓得明白了。姜子牙晚年才得志,一遇明主便天下尽知;孔夫子为相却门生便天下,千年传承更胜帝王;周勃周亚夫父子相传,最终遭帝忌,毁家灭园;鲁国四相皆父子档,却结局各不相同。
      温娘子再次看向侄儿时,温大郎已然云淡风轻,阴霾不再。

      三日后,温大郎去吏部宿职。神色轻松愉悦,不见半点郁郁。
      崔贞慎笑着打趣:“温大这几日有喜?”
      温大郎眼风瞟过左右,崔四选的地方再好不过了,恰在堂窗之下,屋内尚有同科宿职,恩师虞公等官员无不在内,院中左右处处皆是闲耳。温和负手:“书海无涯,思贤才自年少,所读不过沧海一粟。师长恩泽,可予鱼博海,焉能不喜?”
      崔贞慎讶然:“思贤果真宽豁。”

      温思贤微笑却不再言语。宿职完毕,自有同科互邀前去喜宴,温大郎自然还是与崔贞慎、裴炎、尉迟、程处弼等几个同科功勋之后一道。五轮酒过,形态各自,可温大郎却更见欢愉。又过几旬,多者有些不羁了。温大素是这些人中酒量最浅的,便有些微不自禁。几句引逗后便开始发邪语乱言。宫中珍本素多,可惜民间学子穷尽一生也难以得见;又道抄本多有缺失,传来抄去错读累累,不可或记;又道官场复杂,唯书中自得清静,真学士者自往之……
      崔卢慎听得头疼非常,也不知是酒醉之故,还是这位温生如此书生的原由。
      程处弼和尉迟是最能喝的两个,这边过了五旬,二人嫌这堆书呆无趣,便转到外台饮酒去了。酒香浓郁、滴滴嗒嗒,言辞模糊是外帷的动静,加之这二人素来不羁之态,里头人更多愿把注意放在温校书身上。尤其是崔贞慎,借酒几乎到了逼供的地步。可那温大倒好,越说越离谱,满腔全是书生意气出来了。
      尉迟看得几乎快失笑出声,眼神瞅向三郎。程处弼亦一脸的诡笑,不过更多的则是不耻冷然。眼神扫了一眼屋中坐台后自斟自饮的裴子隆后,转脸朝向楼外。

      月已上梢头,坊门虽说早关,可平康坊内却处处歌红酒绿,旖旎风流。
      不愧长安第一等的销金窟风流地。
      今日各种,可不正应了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崔贞慎领的果真端正好地方。

      —————————

      自吏部领了官文官印后,又有定制官服贤冠一套。
      温大郎归家后,自有闻墨把这些东西送到上房请姑母赏观。温娘子反应倒一般,宝袭却甚有兴趣,尤其是在看到这件大约不大合身的官袍后,更加皱眉。最近看的书中有这方面介绍。唐朝的官服不实兴政府发制的,头一套模样给你,今后穿戴却要自家精制的,只要符合规制便好。就似这九品的浅青色官服与鲽石带,前要看颜色后要看花式,皆是不可错了的。至于一梁冠,如今长安城除上朝,倒是不兴戴贤冠的,多是襆头了事,当然有那讲究的自然喜欢着冠以示身份。九品官的一梁冠除非制试,大约也无人戴出门,怪成笑话般的。
      当然,还有同样有趣的东西,很快就下晌被送到了温府。
      六品以上才有防阁,余下三十六等皆是庶仆。九品官的定制是六名,一色的男仆,二十岁到四十岁不等,身体多半康健,不揩家不带口的官户。身契倒是送了来,温娘子唤了苍伯进来,把这六个交给了这位老家人,且叫今后前院事务便由苍伯管制。宝袭在一边听着很是心笑,怪道温家之前不肯多请男仆,前院除苍伯柳江外,不过四个洒扫粗使的,原来是官家会发送庶仆的。温家就这么大,多了还真是放不下。

      晚食后,归屋中后,把官习册又拿了出来看。翻到俸赏处时,哪怕再看第几回,宝袭也忍不住发笑。这个大唐朝的官真不知当的到底是实惠,还是不实惠。说它实惠吧,确实是。除却禄米这等主要食料外,还有等级不同的职分田和永业田,另有俸料包括月俸、食料、杂用和庶仆。尤其杂务一项,品种丰富到极以想象。从各色时令节日的赏赐吃用,到日常起居的油盐酱醋,甚至还有后宅女子用的面脂口脂香粉,可谓应有尽有。当然,品级不同,相差很多。可是却从头到尾却是连一个铜板也没有!甚至发送的时间都不统一。
      真真会玩人啊!
      当这么个家,若没经训练过,肯定过得一塌胡涂。怪道唐律规定要以色当婚!

      “娘子,夜深了,早些安睡吧。”
      温柔的言语里永远透着那么的恭敬谦卑!
      宝袭扭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伞儿,模样长得不算标致,鹅蛋脸的颊上有几颗星麻,肤色不白算是个缺陷,可在伞儿身上却正好遮了那几处缺项。再加上有些平的眉峰,不用垂眼帘都给所有看她的人一股低眉顺眼的忠婢模样。在清河公主府里近两个月,却根本没见过。临出门的时候,阿辉才送到车边的。
      没来没由的这个一个人,真不知那位古怪的清河公主在想些什么。

      “伞儿,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娘子请讲。”话接得还真是快!宝袭笑得眼睛弯弯,拖起香腮瞟了一眼官习册,甚是苦恼模样:“这没有银钱,只有俸料,若不得用,或者此多彼短,或想要别物,可该如何是好?”
      伞儿几乎是在瞬间回答:“那有什么,市里多半可以货易货,不是只认银钱一项的。”

      好解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小荷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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