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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四>
      无情带着那把琴来的时候,我种的杜鹃已经有了花苞,桃树也抽了绿芽。我接过那把琴,有一丝念想一闪而过。这琴我似乎在梦中见过。轻轻拨动,连音色也是一样。不过这世上音色相同相近的琴很多,我也是知道的。
      “你这次间隔的有些久,我的杜鹃都快开花了。”
      “哦?我还想着这次来说不定已经开花了。倒忘了在山中,花期比较晚。”无情看着临潭的几株杜鹃。
      “下次来,就开了。待到花开这里可就漂亮了。不然老是这青山绿水,叫人看着眼晕。”
      “我听说,杜鹃花开的时候,花粉掉入潭中,潭中的鱼吃了杜鹃花粉便醉了,浮在水面,杳杳不知所往,是为杜鹃醉鱼。”无情道。
      “没错,的确有这么一道菜。你是听谁说的?”
      “一个朋友。”无情转头看向潭边的杜鹃,“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滋味,叫人如此念念不忘。”
      “哦?巧了,我倒会做这道菜。你下次来,杜鹃就花开了。到时我可以做给你尝尝。”我顿了顿,又道,“你可以把那位朋友也叫来,试试我的手艺。我也想多见点新鲜面孔。到现在,我认识的人只有你,铁手,追命和方应看,一只手就能数清。”
      无情眼神一动,望向我,似乎想要在我脸上看出现什么。很可惜,我就是纯粹表达下整天对着这几张老脸的审美疲劳。
      “上次的残局还留着么?”无情道。
      “留着,当然留着。上回我马上就要翻盘了,你却忽然说不下了。”我从屋内端出棋局,放在石桌上。
      “翻不翻得了还是另一回事。”无情执白,落子。
      “你瞧不起我?”我步步紧逼。
      “不是瞧不起。”无情道,“有的时候,没有翻盘重来的机会。输了就是输了,天命。”
      “可惜,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轻笑一声,落子,黑方反守为攻。
      “顾惜朝?”无情忽然抬头看向我,问道。
      “恩?怎么?”我奇道。
      “你想起来了么?”
      “想起来什么?”
      “以前。”
      “从未,只是今天忽然觉得这把琴很眼熟。”
      “还记得?”
      “不记得了。天下的琴都差不多。”
      无情叹了口气,执子,落棋,再不言语。半盏茶的功夫,棋盘上的白字已经寥寥无几。
      “我输了。”无情落下最后一颗子。
      “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还有机会。”我欣欣然收起棋子。能赢无情是很不容易的,虽然他今天心神有些不宁,但仍可以出去炫耀一下。收到一半忽然记起,自己也没处去炫耀,不免有些想笑。
      无情捻起一枚黑子,“黑曜石。这东西不好找,格外金贵。上次,我们可不是用这个下的棋。”
      “方应看送来的。”我抬头瞅瞅那枚棋子。“黑的是黑曜石,白的是和田玉。他说他能找到这么多,打成棋子很不容易。只有在和无情下棋的时候才可以拿出来。这棋局也是他一颗颗按照原先那副摆的。”
      无情眼神一颤,手指一紧,那枚棋子便碎成了两半。
      “终究是一番心意,你何必?”我看着那枚碎棋子,心里十分不畅快。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无情道。
      “我知不知道不要紧,你心里明白就好。他一直在等。”我看向无情,只有在说到方应看的时候,他才会有所触动。无情这个名号算是白取了,他不但有情,而且深入骨髓。
      “道不同,不相为谋。”无情收拢手掌,将那枚棋子捻在手心,沉思不语。
      “道?什么是道?你们这些大侠就是这样,自命清高,以为自己坚守正道义薄云天。但是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划分方法是什么?不过是成王败寇,本质都是一样的。”我看着无情的样子忽然有点心烦。这些自称为大侠的怪物,整日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要的东西不敢要,想爱的人不敢爱。畏畏缩缩,被套在大侠的壳里,全没了自己。害苦了人家也苦了自己。“你要知道,你是人,不是神,他也不是。”
      “做人并不比做神轻松。”无情看向我。
      “神能长存不灭,有些事以为是刻骨铭心,实则不过是沧海一栗,他们有长久的时间可以用来遗忘和悔改。但人只在朝夕之间。短短数十年,甚至连遗忘悔改的机会也不一定有。不多做点自己喜欢的,想做的,岂不可惜?”我回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期盼着无情能和方应看有个好结果,只要爱上了,就不后悔,管他邪道正道。即使是天命,也要逆天而行。
      无情并不作答。他转动轮椅,看着我新栽的桃树道:“再过十来天,这桃花也要开了吧?”
      “差不多。”
      “不知道我有没有耳福,能听你弹奏一曲?”无情拿起那把琴。
      “我弹琴只为知音。”
      “哦?是我唐突了。”无情拨了拨琴弦,三两声而已,看得到满江大雾。
      “你有心事?”我道。
      “算是吧。”无情看着那把琴,低头不语,半晌,“我走了,到时候再来,尝尝你的杜鹃醉鱼。”
      “记得带点好酒,我这没有酒了。”
      “好。”
      待到无情走后,我把弄乱的棋子一一收好,抱着那把琴进了屋。
      铁手并不在。

      窗外,夕阳如血。室内,兰香如故。
      我拿起那把琴,轻轻拨动琴弦,就像梦中那样,音色并不清亮,带着漫天黄沙。接着,这双手,这幅身躯好似不是我的了,我成了自己的观众,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奏出一曲从未听过,或者说从未听清明德一首曲子。

      初时,琴音袅袅,高山流水。有剑舞流光,酒香四溢,月光旖旎。
      继而,弦紧声惊,剑如霹雳。有宝剑出销,逆风千里,大漠孤烟。
      再起,雁阵惊寒,血溅黄沙。有刀光剑影,恩怨情仇,长河日圆。
      曲落,山川沾泪,万古成空。有是非成败,一念天堂,一尺地狱。

      我似乎又做了一个长久的梦,长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梦中有人执剑和着琴音起舞,就在我的窗外,踏着一地白兰。放下琴呆了半晌,才发觉已是月满西楼。手指被琴弦割开了几个小口,滴在袖上,触目惊心。
      我站起身想回到榻上,虽然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每一个月圆之夜,我都要忍受一次噬骨焚心的剧痛,铁手说只是旧伤发作,并无大碍,挨一晚上就过去了。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可这种痛来的太蹊跷。好似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体内搏斗般,我翻看了些医书,倒觉得很像是练了什么魔功走火入魔了。
      我按着胸口,实在没有气力爬到床上也没有气力发出声音。以往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往往是痛晕过去,醒来便是第二天。
      在我将要昏过去时,有一只手轻轻抵在我的后背,热的烫人。继而,一种混厚的力量渐渐输入体内,那股乱窜的力量渐渐消磨下去,烟消云散。待到痛觉完全消失,我已经连动一下眼皮的力量也没有了。朦胧间有人将我扶到床上。
      “你这样做值得么?”是铁手的声音。
      “没有值不值,只有想不想。”沉静了很久,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他已经忘了,忘了手上的鲜血,忘了胸中的凌云志……他已经不是那个玉面修罗,而我也不是以前那个快意恩仇的九现神龙。我们都不配去黄泉见他们。但是他欠的债,我欠的债,终究要还,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睡吧,那是一场噩梦,最好永远不要想起。”一只手帮我掖好被子。手背擦过我的右脸颊,带着干燥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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