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朝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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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萝掌控时间的能力再一次让身为主子的祈宁无比满意。车驾至皇宫正门正阳门停下。祈宁在女萝的扶持下慢悠悠的下了车，时间整好是辰时二刻，距离朝觐开始的辰正刚刚好是女性正常情况下走到紫宸殿的时间一刻钟。祈宁微微一笑，掀开了罩在头上的披风帽子，平静的迈出了，她通向神秘命运的第一步。
纵观史书，后世很多人都认为，萧祈宁是从这一刻开始揭开了她传奇人生的序幕，从抬脚踏入正阳门的那一刻开始，她便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萧家郡主，而是注定在史书上抒写风流的仁孝皇后。千百年之后，仍然有很多人在揣测，在作为皇帝急于拉拢同时又有所企图实质上的燕云之主，当时不过十六岁的少女郡主在正阳门到紫宸殿这一路上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但是就此刻的祈宁来说，这只是单纯的觉得长久脚踏实地的走路有点痛苦而已，她还真的没想什么。她没有同行的大臣们脸上庄重与肃穆，甚至还怡然自得的观望着宏大的紫宸殿。
太阳出来了，红彤彤的照耀天际，云影飘忽，金色琉璃瓦耀眼夺目显示其卓绝的地位。缓缓三声，金鞭敲地的声音传来，皇帝视朝，百官入殿。
辰正，殿内角落的水漏水滴打在铜盘上，传来一声脆响，殿外的执事大太监独有的尖细拖沓的声音响起：“春朝大典，皇帝陛下驾到。”这才将祈宁早不知飞到哪里的心思拉了回来。端正了脸上的表情，缓步入殿。愈发的神情恭肃，安静从容，不疾不徐步至大殿正中，端正俯身行大礼。毫不意外的听到了满殿大臣们抽气的声音。微微低头敛去唇边一抹笑意，按照典仪官指定的位置入朝列。
祈宁始终如一的静默在朝堂中，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整座紫宸殿仿佛是沉在水底，更无半点涟漪。良久，皇帝回过神来，开口道了声开始吧。从宗室居长的安亲王开始，向皇帝进行朝贺，并接受皇帝的问询。接下是太子，和亲王，睿亲王，直到祈宁。
祈宁迈出朝列，面朝皇帝，行两跪六肃大礼，并说了些吉祥话。毫不意外的皇帝愣了，是的，作为尊贵的九章亲王，除非皇帝驾崩或者践祚，需要行两跪六肃礼，平常的春秋朝觐，行跪礼就可以了。其他情况均免。燕王萧氏这一支更是在当初分封的旨意中点明，出了皇帝驾崩以外，其他任何种情况中，都不必行礼。更何况是大礼，皇帝不愣住才奇怪。不过片刻皇帝已然是一副慈爱亲切的样子了，仪态堪称完美。除了眼底那抹极快闪过的惊疑。不愧是二十年太子生涯熬过无数豺狼环绕日子的一代明君。
熙和帝端坐龙椅，很快就调整好面部的表情，很是亲切的开口：“云宁郡主，请起。你父修翔与母亲嘉孝可还安好？朕有念头没见过他们了。”祈宁声音沉稳，直视皇帝，态度依旧：“回禀圣上，家父家母身子都还安好，劳陛下惦念。两位高堂也时常念及皇上，多谢圣上垂顾。”熙和帝乐呵呵的说：“云宁不必多礼，汝父修翔与朕多年知交，原就是兄弟一般。你的生母嘉孝长公主，正是朕的堂妹。说起来你该叫舅舅的。以后可要常来宫中多与你的表兄弟姐妹见见，不能生疏了。”祈宁什么也没说，笑着应下。低头敛去眸子里的一抹凉薄。
熙和帝很满意，笑得愈加慈祥，当然前提是忽略掉他眼中明晃晃的算计。皇帝陛下又问了些今年燕云十八州的情况，祈宁一一从容作答。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互相打太极。祈宁是一点不急，皇帝表舅的心里想些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应对的办法她也不是没有，就看皇帝表舅什么时候挑明。
实在是没什么好问的，毕竟燕云的辖制权在历代燕王手中，朝廷只是名义上将它纳入版图而已，所以皇帝掌握的东西实际上是比较少的，的确是没什么好多说的。但是这一点是明面上的，实际上私底下的消息来源才是主要的，当然，既然是私底下的东西，那么势必是不合适摆在明面上来讲。熙和帝和祈宁扯了半天看似严肃无比实际上无比扯淡的东西，忽然话锋一转，点到重点了：“说起来，嘉孝嫁到燕云有三十多年吧，算起来，祈宁也该及笄了吧。”听了这话，祈宁面上仍是一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神情恭顺得很，只是想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一边声线平稳的回话，一边在心里凉凉的嘲讽：“年纪大的老男人都有媒婆的潜质啊。但是没看出来，皇帝也有这个喜好啊。”
果然熙和帝下一句话就是：“那么也是该要议亲的年纪了，你父修翔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啊？”祈宁自然是跟大多数女孩子谈起这事的女孩子一样的反应，脸上强加上一抹娇羞，装出一副强作大方的样子：“臣女多谢皇上挂念臣女终身大事，家父对诸位青年俊彦皆愿自属意，然臣兄早逝，唯臣承欢膝下。故此家父亦往臣多留两年。”冠冕堂皇的说着。低头暗想，自家父亲母亲一向甚是恩爱，对自己更是宠爱有加，但是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才没什么属意什么才俊呢！
皇帝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很像是辛辛苦苦一年的农民伯伯看着家里膘肥体壮的猪，特别觉得该杀。祈宁很是无语。她都不指望皇帝接下的话能有点营养。果然，皇帝接下来果然是很是乐呵呵的调侃：“那可不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的伦常。俗话不是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皇室可没有旷夫怨女的先例。看来朕这个表舅要开始为你考量考量。”祈宁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自认为14年是段非常漫长的时间，现在开始就为14年以后的事情烦忧有点没必要啊。想必之下，皇帝他老人家的儿子倒是很有这个担忧的必要了。
年过三十而立不婚，女曰怨，男为旷。祈宁偷偷瞟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睿王殿下，虽然睿王殿下先后纳过四妃三妃，但是依照律法，没有立正妃，仍然是未婚人士。所以，比起高龄二十五的睿王殿下，祈宁认为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担忧啊。
两个人又扯了几句套话，皇帝表示满意，祈宁便退回朝列，睁着眼睛打瞌睡。其实祈宁知道有人一直用很复杂的目光在盯着她，下意识的让她觉得很熟悉，但是一直没休息好的祈宁顾不得这么多了。抱着“随他看吧，反正不会少块肉的”的想法，直接让大脑神经系统进入休眠状态，并一直维持这种状态到朝会结束。
睿王在皇帝提到祈宁婚事的时候，就注意到祈宁有意无意朝他看过来的目光。尤其是当父皇说道旷夫怨女的时候，云耀保证她的目光几乎是毫不加掩饰的朝他射过来。看的云耀很是恼火，但是有气不起来，毕竟虽然她的目光很是放肆，但是并没有冒犯他的意思，单纯像是对父皇示意这里这个你好像应该优先考虑。她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眸光清澈，此时微微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展现了她心里隐秘的愉悦。似乎是因为这抹笑意感染了他，让他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他开始带着好奇打量这个还没出现就牵动世家门阀心思的女孩。他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她不张扬也不掩饰。他看着她退回朝列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找不到一丝丝在父皇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娇嗔，整个人站在那里宁静而从容。很长的时间看见她没有任何动静，他蓦地发现虽然那双眼睛依旧美丽但是却显得格外的空灵，空灵的仿佛看不见般。他先是一愣，这好歹也是朝堂啊，这个姑娘也太胆大妄为了吧。本该是要生气的。可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他敢保证她已经睡的人事不知了，真是，真是，真是很可爱啊。
终于熬到下朝，祈宁这时候倒是很准时的醒了过来。跟所有人一起谢恩退朝，这些琐事在此不烦赘述。
祈宁回到府邸，进门便甩给一直在门边等候的管家萧秦一句：“任何人来见，都说孤身体违和，明日三宫宣见后当面辞谢。决不可让一人过府，包括安亲王府的人。否则唯你是问。”神态依旧平静只是态度竟是难得严厉。女萝等人极少见主子这般作态的，一时间竟愣了一下。祈宁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往内院走去，女萝和幽篁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疾步跟了上去。才到门外，澧兰和沅芷已经守在门外了，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去。辛夷和杜若已经为她备好了洗澡水，六个人一起上来为她脱掉身上的衣饰，杜若刚刚准备将祈宁换下的衣服并着昨日清出来的朝服拿去洗，祈宁淡淡的制止道：“将朝服留下。有用的。”祈宁也不看她们几个人的神色，径直往浴室走，洗澡出来之后直睡了个天昏地暗。
待到祈宁转醒，睁开眼，祈宁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隐约可见天边几颗黯淡的小星，微微闪烁。听到房中的动静，早在门外静候的澧兰和沅芷两人在得到祈宁的许可后进门服侍她梳洗。祈宁问道：“到了什么时辰？”沅芷一边为祈宁穿上放在床边的亲王常服，一边回道：“约莫是酉正了。”穿好衣裳，整好澧兰端着食盒进门，放下食盒接手为祈宁绾发描妆，依旧简简单单的样式，略点了些许胭脂在唇上。祈宁草草吃了些东西去了大书房。
走出祈宁的夕烟居，沿着画廊穿过仪门便是校书楼，校书楼的第一层东边便是大书房了。祈宁从房中这么一路走过来已经知道在她睡觉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些什么，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她叹了口气，然后摆正了脸色，随手拎一本书在手，就着茶水细细品读。
随后赶来伺候的女萝一群人，对着主子此刻穿着正式端坐书桌后看书都是面面相觑。毕竟是在家里，又是就寝时节，原是没必要打扮齐整的，尤其是这位主子一点都不耐烦穿着繁复沉重的衣饰，这会子竟穿着亲王朝服在此闲坐看书实在是想不通。几个人看看祈宁，明摆着祈宁没有为她们解惑的想法，只得各司其职该干嘛干嘛。
时间在祈宁看完了三本史书之后来到了亥时。祈宁将书放回原位，又是一脸平静的坐回椅子上，对盯着她看的六个侍女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忽然有人来报，侧门上有人求见，女萝和幽篁对视一眼，均是不明所以，细细看看她们的主子脸上神情并没什么变化，心中已有了计较。很快，祈宁毫不意外的就在书房里看到了一个一身黑色斗篷的人站在她面前，揭去头上罩着的兜帽，这才看清他的容貌，是个面白无须微胖的中年男子。来人自报家门：“奴婢甘露殿总管奉陛下之命特来请郡主一叙。”说完抬头打量着这个天下闻名的郡主殿下，见她竟是一身尊贵的亲王常服端坐在座，并不因为他的话有丝毫反应，只怕是早就知道了，这个小郡主年纪轻轻恐怕非同一般。祈宁自是知道他在打量着自己，淡定从容的很，唇边挂了些浅笑：“是王公公吧，那么就烦劳公公了。”说完径自走了过来。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慢走了出去。
出了门上了马车，祈宁就开始闭目养神，直到进入甘露殿，两个人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压在历经三代帝王的甘露殿总管心上。直到最后进入甘露殿之前，祈宁忽然对他微微一揖轻声道：“感谢您曾经极力救助我的外祖父。”已经是甘露殿总管太监的王图恩闻言一愣，祈宁已然翩然入殿。王图恩望着紧闭的殿门站在萧瑟的晚风中表情不辨悲喜的喃喃：“到底是弘毅皇帝血脉啊。”
后世的史书、各种戏说、花样百出的影视作品，凡是事涉仁孝皇后萧氏的，势必会对这个晚上发生在皇城心脏这座紧闭大门的殿阁中所发生的事进行千奇百怪的猜想。但是都只能是猜想，除了当事的两位主角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个一点也不影响这个晚上在后世史学家心目中的地位，因为，这个夜晚过去，黎明再次来临时，后世所知道的种种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宣告揭开序幕。
而此刻，前脚祈宁进殿，后脚这条线报已经出现在了今上的第三子睿王殿下的手中。睿王云耀扫了一眼然后不咸不淡的将线报凑近明亮的烛火，引火之后丢到一旁的博山小香炉里，盯着它化为灰烬。云耀坐在书案前，修长优雅的十指交叉相扣，抵住下巴，一双深邃的眼眸的似乎是在看着案上展开的一副画卷，又像是透过画像看向更辽远的往事。
睿王面前的书案上一副画卷铺开来，画上是名俊秀清雅的公子，化工的技巧是极好的，虽然寥寥几笔，但是人物却似活了般传神生动。这画上之人明显能看出年纪尚小，周身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高贵清华，脸上带着和煦得如同春风的浅笑，却又从骨子里有种让人无法靠近的冷然。画像旁的落款写着熙和二十九年为友安宥宁所作。（好吧，我承认是我懒，不愿意想名字。）仔细看这幅画，画像中人似乎与最近帝都的新闻中心人物云宁郡主很像，倒不是容貌，倒是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云耀线条分明俊美的脸上良久挂上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一双漂亮深邃的眸子冷成一片，眸光复杂却没有一句话，只是右手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像脸上表现的那般心绪宁定。
而这边，祈宁不紧不慢的走出已经紧闭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殿门，脸上的表情不咸不淡的很，稍带些疲倦，却没有一丝丝不愉快，平静的让人费解。看在一旁等待送她归府的王图恩眼里很是感慨。他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是眼前这小郡主的曾外祖父时代便在宫中，从小太监一步步到如今的太监总管。近半百的时光，历经三代帝王，可谓看惯了宫廷风雨。可是进入甘露殿密谈之后出来的人如同她这般平静的，除她之外没有第二个。他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当今皇帝的，熙和帝的个性介于太祖皇帝和他的祖父朝临帝之间，不是很凌锐也不是很温和，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这般深夜密谈想必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皇帝恐怕比平常更难对付。这个小郡主出来还能是如此的平静，真的是极为了不起的。
回程路上，两人还是一路沉默，到了王府门前，祈宁下了车这才不疾不徐的说道：“明日早晨只怕要麻烦公公再跑一趟。”明明是玩笑一般的话，神情却极其笃定。说完径自回房，众侍女服侍她梳洗后睡下，一宿无话。
而这边睿王府，书房里的烛光一宿未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朝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