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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祭天大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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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祭天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长达数个时辰。其实并不是有多少仪式需要举行,实际上几天的仪式就那么几个,可怕的是皇帝老子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的动作来向上苍并表达他的诚意。陈儒逸在看到同一个动作做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翻身从藏匿身形的槐树上悄然跃下,决定还是到南熏殿守株待兔好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似乎自从遇到那三个怪人之后他就再没有正常过。即使对他来说皇宫内院也算不上如履平地,尤其是在某人昨夜大闹禁宫之后,严密的守卫和迂回的道路让他花了一个时辰才摸到南熏殿,殿内的守卫太监正做着最后的忙碌,借机他跃上殿内粗大的木梁,看看时辰,皇帝应该快来了。
果然不久,殿门打开,所有人屏息而待。又过了将近两刻钟,渐渐有后妃女眷在侍女的搀扶下身着华丽的朝服聚集到了殿前,然后是王孙公子皇亲贵族,虽然人数众多,但却都自动地按照长幼和品级的顺序排好。最后,一架金黄的龙撵在黄罗伞盖和文武百官的遮护下抵达了,一时山呼万岁。
那个身着龙袍的男子容貌甚是俊朗,一双星眸虽然因为繁琐的祭典而略带着疲惫,却仍然暗藏精光。这年轻的天子十七岁继位至今已有十年了,虽然说不上什么过人的建树,但也算勤政爱民。那男人挥手命众人平身,在太监的簇拥下走下龙撵,行动间大器尊贵,有着难以令人匹敌的身姿。明明是内敛的傲气,却不知为何让陈儒逸想起了那个狂妄的女人。心下一动,仔细打量那万盛之尊的容貌:他们竟连容貌也有三份相似……
“启奏陛下,太后未到,可要派人去请?”执事的太监小碎步的上前回禀,那男人缓缓开口,“不必。太后凤体欠安,朕会代母后向列位先祖告罪的。告诉礼部,可以开始了。”
圣旨很快传达下去,外官和品位不够的命妇一齐退出外殿。待礼乐奏鸣,仪式便即开始。随着皇帝的动作,他身后的后妃女眷王孙百官也有条不紊的做着相同的拜祭的动作,一时间煞是好看。
祭祖的仪式也相当冗长,陈儒逸在内殿的木梁上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完毕,乐声减弱,仪式结束。皇帝挥手命众人退下,很快南熏殿就只剩下皇帝一人和他的心腹侍卫太监。皇帝似乎并不关心他身边还剩下多少人,他缓步走向供桌,伸手拿起三只细香,连忙有太监要为他点香,他却挥手不用,亲自探身在一旁的红烛上点燃。
“你们全部退下……”皇帝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外殿的一个老太监神情恍惚的径直走向皇帝身边跪下,用一种缓慢的没有语调的声音死气沉沉地说道,“启奏陛下,梅妃娘娘求见。”
皇帝大震,手中的香顿时被捏断。执事的太监下意识的就要呵斥这名冒失的老太监,这死奴才不要命了也别在南熏殿放肆,皇上尚未立后,身边只有淑、德二妃,哪里来的什么梅妃娘娘!
陈儒逸也为这熟悉的封号暗自心惊,就听皇帝勉强收聂心神,低声道,“宣。闲杂人等一律退下,不得擅入。”
执事太监暗惊,还是不得不带着所有的人退下。那个老太监机械的走到南熏殿前,陈儒逸暗道那眼睛中完全没有焦距的神情似乎是中了惑心术,只听他用丝毫没有抑扬顿挫的生硬声音高声唱和:“皇上宣梅妃娘娘觐见——”
晌午的阳光略带倾斜的射入南熏殿大开的殿门,一时有些刺目。只见一名高挑女子缓步走进殿内,逆光看不清楚容貌。她身着皇妃的深色朝服,披绣以描金龙纹翠云缭绕的朝褂,腰系云龙文青绮包裱的玉革带,裙悬黄赤白缥绿五彩大绶,下悬玉璧、金钩,头戴金凤朱纬以六条金龙拼镶而成为拥簇翡翠碧云的三层朝冠,冠顶一颗硕大的珍珠闪烁着光芒。额附金约,耳嵌镶珠三钳,颈挂朝珠、珊瑚、东珠各一串,只见她轻轻挥手,外面的老太监立刻将殿门关紧,室内顿时昏暗起来,只有两排半人多高的巨蜡忽明忽暗的吞吐着火苗。
燕子楼楼楼主抬头,倾城的美貌在当今天子眼中竟全部化为惊喜,天子与她遥遥相对,半晌女子也没有任何朝拜的意思,只听今天子圣德皇帝缓缓吐出一句,“七妹。”
先皇七女碧沁,追封莹华长公主,梅妃所出独女,年十五,卒,葬梅林雪魄宫。
碧馨冷冷一笑,似乎对那个称呼完全没有回应,只见她缓缓从宽袍大袖中抽出一把狭长的折扇,扇骨尖端凛然泛着幽光,直指天子, “她人呢?”
“太后自皇陵失火后已经移居别院。”圣德帝开口,似乎全然明了碧馨所指为何,“七妹,你当真要与朕兵戎相见?”
“本座要取你性命昨晚便已经手到擒来,何必等到今天。”
“是啊,何必等到今天,你才肯来见我……”圣德皇帝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不自称朕了?你是谁,我又为什么要来见你?”
“我是你的四哥——”
“你是见我葬身火窟致死不救助纣为虐的那个人,有什么面目自称是我的四哥!”碧馨冷言打断他。
“可你并没有死……”圣德皇帝急忙道。
“十年你并不知道冰魂殿里烧死的人并不是我,直到昨晚你才知道我没有死的,不是吗?那八个侍卫呢?你杀了灭口了?”
“我下不了手……你与他们有半师之谊,自小便喜欢缠着父皇的侍卫教你武功……”
“若不是当年我武功已有小成,十年前便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只是何时你也下不了手了?你们母子不是一向心狠手辣的吗?”
圣德帝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缓缓道,“你怎么这么冒失的夜闯皇宫,你若想要梅妃的画像,我……”
“你烧给我?”碧馨嘲讽道。
“别胡说!”圣德帝大喝,这是在碧馨的气势压迫下首次流露出王者的威严,“你没有死!你回来了,回到四哥身边了……你就好端端的站在四哥面前……”
“是啊,我没死,,但十年前有人死了,我的母妃,我的伴读,我的侍女,全部被活活烧死了。我若再不回来,我母妃的陵寝也快要不得安宁了。”
“你知道了?……太后身体越来越差了,所以……”
“所以下旨移棺?是父皇遗照要和我母妃合葬的,怎么,她害怕了?害怕和自己亲手害死的女人同葬在先皇身边了?你们母子就这么恶毒?十年了,十年过去了你们仍然不肯放过她?”
“不,我事前并不知道母后下懿旨要梅妃娘娘移棺的!”圣德帝上前几步,似乎并不畏惧碧馨手中能置他于死地的扇柄,“如果不是母后下旨移棺,你还不会来,对吗?”
“对!”
“……我很想你,七妹。”
“十年前你任冰魂殿化为白地,今天还有什么资格唤我七妹?”碧馨冷笑,“姊妹相残兄娣成仇……好一个梅妃雪后!”
梅妃雪后。
先帝登基一载,同迎宰相二女入宫。秭雪,端庄娴雅,为后;妹梅,妩媚风流,封妃。世称梅妃雪后,一时传为佳话。帝一日戏书卢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笑言二女,梅妃但笑不语,后即怒,曰:“妖娆媚骨,吾自不如,况以言香?”遂生嫌隙。宫人称雪梅之争。
“不,并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这样,如果只是单纯的雪梅之争,枉死的芸妃、蒙冤的三哥又怎能瞑目?”碧馨一语道破天机,圣德帝哑口无言。
宫史记载,芸、梅二妃素不睦,宫内皆知,圣德元年腊月冰魂殿失火,焚殿内宫娥内侍数十人,梅妃、碧主卒,世人皆疑芸妃所纵。上怒,赐死。贬黜芸妃所出皇三子于幽州,圣德二年,皇三子抑郁而终,谥贤。
“三哥虽然自由与我们不和,但他精明干练文武兼修,如果不是为此,以他的心高气傲又怎么会死在幽州?这皇位,自然也就与你无缘了!谁能想得到居然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我嫡亲的姨母,趁着父皇病危放火烧死了她的一母同胞的妹子?”
碧馨厉声大笑,只听刷的一声,手中所持的折扇扬开,比一般女子所用湘妃竹扇长两寸,宽三寸,扇面以金银绛丹青碧赤玄紫九色丝绣百鸟朝凤及富贵团花牡丹纹路,两翼镶嵌各色宝石,碎珠为穗,下坠翡翠玉环,扇尖白羽为饰,羽中暗藏利刃,锋芒微露,开合间隐约有金属锋鸣,竟似精钢为骨。
这是陈儒逸认识她以来,首次见她亮出兵刃。
“七妹……”
“你若要是喊侍卫,现在可还来得及!”碧馨厉声说道,“杀了你,我再去杀了当今太后,为
我母妃、烛儿和枉死的三哥报仇!”
“你若杀,就动手吧。”圣德帝闭上眼,喃喃道,“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碧馨持扇的手臂微微颤抖,二人僵持着,好半晌,手中折扇终于还是疾射而出——
只听叮当的一声,精钢的扇骨撞上什么坚硬的物事隐隐擦出火光,一名锦衣男子从房梁上飞扑而下,手中长棍探出,在皇帝身前半尺处挡住折扇飞旋的利刃,扇子在半空中以诡异的角度画了个半弧,居然又飞回了碧馨手中。
“你干什么!”碧馨怒喝。
“阻止你杀了你的亲哥哥!”陈儒逸也怒道,脚不点地的纵身跃向碧馨,趁女人还未回过神的时候便已然反手扣住她的脉门,拉起她的手臂之后飞身撞破南熏殿的后窗,拽着碧馨施展轻功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