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是兮》艾叶灰

3、风起

　　风起
　　最终归邪也没能回来。
　　梦貘一旦死去就会消散，一点遗骨都不留，就算他再怎么寻找，除了那枚碎玉，也未能找到什么痕迹。然后…无意识地弹拨着手下的琴，奚仲轻轻阖眼，然后啊，他就过上了特别安静平和的日子，辅佐着少主重建幻暝界，什么也不再想。
　　只是，总是缺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促使他时不时地去人间走走，仿佛还是有种隐隐的期待，顽固而执拗的留在脑海。那个他消散的世界里，是不是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奚仲大人。”一个清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琴音，和回忆。
　　抬头，“慕容公子？”眼前的人白发如瀑，蓝衣如旧，正是慕容紫英。不曾老去的是仍如少年的面容，只是眼里那分平静已然沉淀了百年的沧桑。
　　知是少主的朋友，奚仲并不排斥他。起身略略寒暄几句，便听得紫英道：“此次来是想告知一件事，前些日子门中有弟子私探不周山重伤而归，据在场弟子描述，伤他们的妖，力量异常强大，似乎…”略微犹豫了一下，紫英说：“听来手法有几分像是梦貘族。”
　　“什么？”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敲击了一下，奚仲万年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变幻莫测的神情，惊愕，急切，和期待。

　　踏上去往不周山的路，不曾迟疑。
　　奚仲不停地回想紫英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和天河菱纱三人与幻暝界归邪将军交过手？我查看过受伤弟子的伤势，再加上他们对其攻击的叙述，感觉颇像‘魔魇之舞’。梦璃提过你和归邪将军是好友，便来问问看…”
　　归邪，是不是你？你没有死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还在这世上的，对不对？
　　到达不周山的时候，万物皆寂。阴沉肃穆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山，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奚仲没来过这里，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盘旋而上的盘龙镇柱，一时竟不知从何找起。好在身边还有随行而来的紫英，至少知道自家弟子遇袭的大致方位。
　　“我们往里去些吧，里边是妖物聚集之地，实在遇不上的话…或许…还可以问问衔烛之龙…”说到这里，紫英自己也有些担心，若是找不到的话，惊动衔烛之龙并不是明智之举，想想天河当初的境况就知道了。
　　“嗯。”奚仲并没顾上紫英的担忧，径直往里走去。一想到可能见到归邪，他就无法冷静地思考。无所谓了，哪怕有一丝一毫见到归邪的希望，他都要试一试。
　　路上小妖甚多，见着人就会窜上来袭击一下。身为梦貘的奚仲，本性并不喜杀戮，加之自己也是妖，他并不愿动不动就大开杀戒。可架不住这些心念未存的小妖不停骚扰，也只有和紫英一路杀到了盘龙镇柱下。前边解决了无数烦人的花纹蜘蛛和吞月猫妖，这会已到了食魂、风行者这类稍高级别的妖聚居之地了。虽说构不成威胁，但照目前这样一波波不停的上还是让奚仲和紫英不堪其扰。解决完眼前一队小妖，不打算继续纠缠，奚仲抬头望了望蜿蜒而上的盘龙镇柱，“上去吧。”
　　“好。”紫英答道，回头看了一眼一只刚刚落荒而逃的唤雨，不再追击。
　　踏上浮板，缓缓飘向上方的龙道。本不需如此周折，凭二人的实力，御剑也好乘风也好，都不用这样一步步走过来。可奚仲是来找人的，宁可亲自一寸寸丈量这不周山的土地，也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有归邪气息的角落。
　　孰料浮板刚抵达龙道，前方就有凛冽的杀气袭来。奚仲偏头闪过，抬眼，不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归…”没等他叫出名字，赤剑已以势不可挡之姿逼到了眼前。
　　“叮！”身后紫英快步抢上，替他挡开了那堪堪致命的一击，随之将他拽到了身后。
　　“小心！”紫英沉声道。他不是不了解奚仲和归邪的感情，但眼前人的攻势可容不得他发呆。
　　奚仲有些怔怔地看着出手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熟悉的银发，熟悉的身形，甚至是熟悉的攻击姿态，却独独不是熟悉的眼神。
　　曾经总是笑嘻嘻的那张脸，曾经看他时眉眼弯弯，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的少年，曾经会故意用软软嗓音唤他“奚仲”的司甲将军，如今，面上居然只存了狠戾。归邪，你连我都不识了么？
　　放任他在身后愣怔，这厢紫英剑招法术频出，力图牵制归邪。毕竟他如今的能耐早不能与年少时同日而语，在护住奚仲的同时，没费多少时候也能勉力压住归邪猛烈的攻势。“归邪将军！你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身后人的讶异与悲伤，紫英感觉得到。
　　归邪抬头，直直撞入蓝白衣衫后那人深如潭水的眼。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却能感觉到一股子透骨的苍凉，轻而易举把他卷进去，让他忘记了回击。
　　不对！他摇摇头，清醒过来。
　　“放肆！今日你二人擅闯此地，打死我无数小妖（作者吐槽：喂你是山大王么亲），这笔账可没那么容易清算！”归邪说着，猛然发力，震碎了身上压着的土咒，直直举剑杀过来。紫英没预料到他功力比之前大为见长，被自己咒术锁住还能突然暴起，情急之下只能勉强抬剑阻挡。却不料身后奚仲祭起了魔焰，挡在自己前面，迎面接下了归邪的攻击。
　　“奚仲！”
　　紫英发出一声下意识的呼喊。
　　不想听闻这一声，归邪杀来的身形竟微微迟滞了一下。这一刹那的停顿给了奚仲反攻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施力，同时跃起，向下推剑，直直将归邪逼退到崖壁边。
　　两人紧紧相贴。直视着眼前人的眼眸，像是要望进他心里，奚仲的声音温柔到几近蛊惑：“归邪。”
　　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耳边，带着奚仲特有的冷香。归邪有些愣住了，这个人的气息，竟然好闻得安心，而且，他叫出“归邪”两个字的时候，自己下意识的想应声，恍如本能。好像，一点都不抗拒他的接近，一点都不讨厌他的气息。
　　与自己一样的银发，额发的遮挡下，赤红的纹印从鬓边延伸到雪白的颈侧，越过衣领，一直向下……归邪的目光一路扫过奚仲侧颜，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仿佛他的指尖曾也按同样的路线抚过这纹印，异常熟悉，异常怀念。
　　莫名抬头对上他的眼。明明是连剑锋都逼到了自己颈边，只要再用点力就能切断自己的喉咙，却偏偏不肯再前进一分。而且，不管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动作，都明明白白透出一个讯息：他没有杀意。
　　他根本就不想杀他。
　　归邪有点迷茫了。
　　忽然，一只风行者在身后发出凄厉嘶哑的长鸣，猛然唤回了归邪的神智。回神的他抬腿踹开压在身上的人，回归血色的眼里透出因愤怒带出的狠绝：居然被迷惑住了！该死！
　　被压制被侮辱的怒意瞬间转为重重杀气，起势，一招“修罗绝杀”毫不犹豫地砸向对面银发长袍的男人。不等排山倒海的三重攻击结束，随着修罗绝杀的最后一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极速挑剑而上，剑尖直指要害。哼，倒看你怎么躲得过！

　　诶？
　　面前的男人根本没躲！
　　收剑已来不及，归邪瞪大了眼睛，在剑尖快到咽喉时拼力匆匆一偏，穿肩而过。
　　他想干什么！送死么！
　　柔和的笑容在奚仲脸上绽放开来，温润如玉的笑颜，宛如清风拂过，淡淡花开。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握住剑身，低低开口：“归邪，你又赢了。”抬头，轻扯唇角，漆黑的瞳中似乎闪着舒心的绝望：“真好，黑色，红色，你都看不见。”
　　什么？
　　归邪手一抖，似乎看见湿润从他肩上弥漫开来。有什么从脑海中一划而过。

　　袍子怎么不是红的就是黑的？——这样流血了就不会让喜欢的人看见。

　　“奚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