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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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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泉殿。
(一)
晚风潜入夜,朦胧月沁凉。殿上琉璃画,桂屏烛影深。红裳妖娆舞,粉黛染月影。九重宫阙寒,未央遥夜沉。
雪痕自内殿走到寝殿,玄丝纱曼下,长长的红烛快活的和风扭动身躯,显得无比的喜悦。雪痕拿起指节宽的银片,长长亮亮的,照着烛光,隐现着似有似无的光痕。她动作轻缓灵巧,挑动着烛台上红烛流下的烛泪,向上梳理着烛身,直至烛顶火焰的下方,她看得迷茫。手停在火焰旁,火和风在手指间来回抚弄,极端的感觉也在身上慢慢酝酿。不知有多久,雪痕才回神,伸手到火焰下灯烛燃烧的根源,慢慢的拨动上方的软软烛液,火焰的刺激在手背上愈演愈烈。
突然,没有预兆的,她摆动的手很大动作的抖动起来,带着一阵刺痛的痉挛。她平静的花颜覆盖着痛苦,像是从宁静的海水中倏忽而起的汹涌波涛,划开清澈的水波,一层层的展现,令表情扭曲的痛苦就这样在瞬间开出花来。她极力的忍住,她从来就是这样熬过一个个夜晚。可是,究竟是怎么了?她的强忍没有得到疼痛暂缓的回报,反而越来越深。她几乎想要就此倒下,心里的难以形容的冷热反复绞痛她。此刻而至的痛苦,深得让她失去以往的坚信。
长风破窗而来,纱曼劲舞,宛如妖艳的鬼魅夸张扭动。长烛红焰极度的不安分,明明暗暗的交替着。身子禁不住往前,似要倒下,最终还是勉强站立在烛台前,一支手紧紧抓着纱曼后面的殿柱,这样的疼痛像冰冷的时间一样漫长起来。无尽夜空,繁星浩瀚,月色朦胧,花丛绮梦,疼痛一寸一寸的加深。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这样慢慢地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生命在至冷至热的挣扎中结束。其实,只要自己改变想法,杀了胤晔,或许她可以不死。可是,她剩下的,依旧是一个冰冷的躯壳。她不要!她……再也不要这样!
胤晔乘风入殿,看见雪痕站在烛台前,不知道在做什么。夜风寒寒,他竟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神情轻松的缓缓走进前殿。
雪痕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从疼痛中回神,她调匀呼吸。倔强的将心里脔割般的痛楚压制。她的手离开殿柱,伸向烛台,慢慢挑弄烛泪。一切,仿佛安然无恙。
雪痕先转身,看着胤晔未换吉服,嗔怪道:“错过了黄昏,还要错过美好的月夜?”
胤晔笑笑:“哪能呢。”他伸出手,慢慢摊开手掌:“这个,想要交给你。我本来想,让它和柳叶剑一起消失的。但是,它太美了,有点不舍,并且它是属于你的。”
胤晔玉洁的掌上是月牙形的玉簪。玉簪点染着殿内的灯火,泛着浅淡光晕,显得格外迷人可爱。玉簪是用上好的月牙玉精心打造的,且它的意义的也不在于仅是一支玉簪如此简单。它是沅雪国王后所佩之物。
雪痕自月牙玉簪中抬首,浅浅一笑:“我以为你让它和她一起消失了呢。那么,你是希望我要回它?”雪痕定睛看着胤晔火光照耀的俊逸脸庞。
胤晔摇头。看着月牙玉簪,又看着雪痕。脸上的神情像不定的阴晴。少顷,他伸手抚着雪痕渗着汗的洁白的额头,缓缓开口:“雪痕……,这由你决定,即便它象征着沅雪国。我说了,它是属于你的。”
胤晔冷静的看着雪痕,目光深邃,却看不出真正的想法。雪痕走到殿门前,抬头望着九天明月。疼痛又忽然而至,她瑟缩着手,紧紧抓住窗柱。星星在夜空中俏皮的眨着眼睛,晚风清冷而温柔的抚摸着大地,花丛中虫鸣声朗朗入耳。
雪痕轻轻一转,笑容粲然:“它根本不属于我,它是我的噩梦……。胤晔,你可以给我更好的吧?”她深深看着他,用尽她所有的深情。
胤晔笑容逸出嘴角,荡悠在神祗般的脸上,异常的美。疼痛,被这个异美的笑容驱除,虽仍然残留着很深很深的伤口,却被甜美所填补。雪痕忍住痛,努力挤出笑容。
胤晔看着她,温柔而深情。她不会就这么屈服。……她,要给他一个真正倾城倾国的妻子。
殿外突然红光四起,那是各个宫廊下挂起的大红灯笼。轩辕国的皇廷婚礼举行于黄昏之时,日与夜交替,意为长久不竭。错过了黄昏,长久二字真是难求了。雪痕摇头,甩去脑中无端的揣测。长久不是天地决定的,更不是宿命掌控的。
殿庭外走来婀娜多姿的宫廷侍女,手上捧着大小玉盘,玉盘内大多数是婚礼用的祭器。侍女们如鱼贯入紫泉殿,顿时殿内金银玉器琳琅满目,灿烂生辉。
“你该去换吉服了。”雪痕暗暗提醒道。
胤晔眼眸里绽放出异样的光,笑道:“雪痕……,原来你比我还着急。”
雪痕听他如此调侃,不禁发笑,心里立刻剧烈疼痛起来。待侍女们将祭器放妥出殿,雪痕拉着胤晔走到殿门口:“是呀是呀,我真急了。你快去换吉服。”
胤晔边笑着边点头,一步一回眸,一步一个笑。如水的月光下,他的笑靥清澈澄亮,带着不露痕迹的担忧和不安。这盘棋,他成了局中人了么?智慧进退的棋子,他下错了?不见血的生死棋局,他还是输给了这个和他一样孤绝的女子?他所拥有的强势还是来迟了。身在帝王家,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所谓命运?没有死亡,却已经感觉有什么在自己面前渐渐模糊了身影,渺茫了音容。即便看破生死局,人生一次次的豪赌怎能皆满意?但意外悬殊,老天可否再三垂怜?
曲折宫街,月夜沁寒。衣袂飘绝,情浓深晚。疼痛陪伴着笑颜到了朱红高墙的尽头,顷刻间笑容戛然而止,而疼痛越加肆虐。雪痕回身入殿,心绪升起痛楚的悲凉,她没有看漏他眼底隐隐约约的忧虑和悲伤。那眼底下隐藏的悲伤,宛若刻进了肌肤里的一寸一寸疼痛。他知道了么?……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猜到了。料事如神的他对此尽管意料之中,可是他当真能挽回?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要他因此付出代价。
屏退侍女们,雪痕独自立定殿内。长烛火焰逐夜,万里狂风竞月。雪痕全身软弱无力顷刻倒地,光照得因疼痛而渐白的脸红彤彤,血一样的暖热,一样的鲜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空荡荡的宫殿,她升起一种全所未有的悲凉和害怕。宫人们没有关好隔扇上的小窗,夜风潜入,风很大,这个季节的风不寒,可是她抖得厉害。她不停地抖着,仿佛自己在冰天雪地中,毫无遮掩。不抖的时候,她竟觉得炎热如三伏天,香汗尽沁。好似这个暖殿,寒冬和酷暑以很短暂的时间交替着,她难耐此境;又好似自己的心里装着至寒的冰和炙热的炉火,更替的在心里融化灼烧,还散着浓烈的香气,她更觉得折磨。心里紧紧扭痛着,额际沁出更多的香汗,神智似废弃堡垒,被疼痛推得土崩瓦解,顿重而深沉。
这种痛,她经历过。只是,这一次,更加的难熬。自从来到这,她享受着幸福,几乎忘记了这种锥痛。她撩起红袖,如雪的手臂中央,长长的一条红痕,颜色很深很浓,带着黑色的斑点,它已经到了指尖。看着长长的血痕,她有种想要断了这只手臂的冲动。可是,她不能,她竟想要就此卑贱一点,承受并忍耐,尽管后面看见不会是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