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魏晴楠

1、第 1 章

　　好久没有这样子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真是好久了。

　　拿着厚厚一打PPT翻，突然就想起了师父。

　　也是好久没想起他了。

　　高三的时候，师父选的是政治，但能者多劳，一面帮L补化学，一面还帮我这物理生补数学。

　　那时也是成打成打的PPT。

　　我高二课落下太多，做过去错成一片，师父一题一题改过来，红笔的订正居然比我的水笔还多，密密麻麻地占满所有旁白，打印纸每一张都酥掉了。

　　师父最后高考数学差一分得满分，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好多记忆都不敢去触碰。

　　如今一日一日愈发愈平和，终于能微笑着想起来了。

　　想起当初楼上楼下地斗琴，最后被师父技巧华丽速度非人的一曲彻底镇住。

　　冲到楼上看看是哪位神人的时候，人都是发抖的。

　　后来去教小孩子钢琴，有特别别扭的，就把师父拉去，吓小孩子。

　　又想起一起去吃小馄饨，奇怪地问师父，你——好像——不应该在这种杂沓的小地方吃吧？

　　师父环顾左右，抬眼：还算干净，你以为该在哪儿吃？

　　我指指马路对面新装修的西餐厅。

　　师父看一眼，随即似笑非笑道：你跟谁去吃过了？

　　我一怔，哑然：前几天，一暴发户……

　　遂相顾失笑。

　　师父才是真正的绅士风度，品位优雅，教养极佳。

　　落座会替女生拉椅子，上车会先替女生开门，推门会回头看人留门。

　　但他却总喜欢在干净的小铺子吃饭。

　　不过味道都很好。

　　想到每每去夜店，喝醉了从不担心，因为师父是千杯不倒的。

　　喝多了，就拉住师父的衬衫角，嘿嘿嘿傻笑。

　　最后被他无奈地拉走，自己总什么也不知道。

　　又想到几个人结伴去西藏，两人的夜谈。

　　都有圆滑玲珑的外表。

　　也有一样清高的灵魂。

　　只是他更严苛自警些，我更讥嘲轻佻些。

　　也都有求之不得的人，所以相安无事。

　　那样的天高地远，风凛冽地长啸，灵魂也变得空旷落拓。

　　在世各有不得已，难得情狂，于是在高原的夜空下相抱狂笑。

　　想来那个时候就有不幸的征兆。

　　我总想着，若不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是不是有机会挽回。

　　我总想着，那晚你在高架上，一个一个地给朋友打电话。

　　你明明知道那是错误，却已不堪忍受。

　　你希望有人阻止，却只微笑着复述着一遍遍的晚安，或者再见。

　　竟然没有人发现。

　　根本没有人相信。

　　我总想着，我是知道的，若是我那时接了电话，我一定能发现的。

　　你曾说过我某些方面敏锐得吓人。

　　我若接了电话，我一定会抓住你的，我一定不会放你走的。

　　你对着车来车往的夜色，其实需要的也不过一声挽留而已吧。

　　现在很好。都过去了。一切都已平复。

　　师父以死解脱，我也因师父的死而解脱了。

　　你的离去带给我的那种深沉的情感，彻底压倒了我那些过往的和你相似的痛苦。

　　就如师父的钢琴一样。

　　没能抓住师父，是我欠师父一命。

　　身死断我绝念，又欠师父一条性命。

　　欠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两条性命，这可怎么办啊？

　　突然想到某日和师父带着社团的一群小女生一起压马路吃小龙虾。

　　点了三斤，却只上来一小盘。

　　师父指着盆子笑问老板：

　　老板啊，是不是有两斤半成功逃生了？

　　师父当时那故作天真的可恶表情，真是和我现在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