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54、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下）

　　庭院中遍植草木，有许多在冬日还是郁郁青青。即便是落叶的树木，枝干上也挂着红色绢带，一派喜气。
　　昀初并不急着回去，她放缓了脚步，沿着庑廊施施而行。转过一假山，地势微微抬高，一道长廊笔直的通向远处，两侧是大片的腊梅，树影婆娑，芳香馥郁。
　　耳边一声清脆婉转的鸟鸣，昀初侧首看去，只见几只鸟雀在枝上蹦跳嬉戏，间或一啭。
　　昀初看得有趣，放轻脚步慢慢走近。可惜鸟雀生性警觉，稍有动静，扑棱棱飞到远处的树上。昀初懊恼轻叹，但看着这些机灵的小东西不由弯唇轻笑。
　　无意中，她眼角掠过檐角几点艳红，原以为是绢带，走进一看，却是一株早发的红梅上开出孤零零的几朵，在一片花枝横斜的腊梅中分外引人注目。
　　这株梅树离庑廊不远，花枝正好从外伸进来。昀初踮起脚，伸手去勾，却还差一点。她咬了下唇，努力伸长手指，足尖用力一踮，终于将花枝勾下来。
　　昀初眉眼弯弯，神色有点得意。
　　霍去病站在长廊一头的台阶上，看着她将花枝轻轻勾下，仰首轻嗅花朵。这样看去，她眼睑微垂，额头饱满而鼻梁挺秀精巧，因抬着手，袖子下滑露出一小段白皙的手臂。
　　霍去病已经站了一会，并未出声打扰，也不知什么原因，似乎只想这么静静地站着，看着。
　　片刻，昀初缓缓松手，枝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在半空中来回摇晃。雪水抖落在她脸上，冷得她一激灵，不由地往后跳了一大步，急急低头擦脸。
　　只听一声轻笑，她忙睁开微眯着的眼，转头张望，撞进一道浅笑的目光中。昀初一刹那恍然，以至于他步下台阶，走到她面前，她才想起敛衽行礼。
　　“怎不折下来？”霍去病看了一眼枝上的梅花，垂目看着她。
　　“折下来恐怕活不了几天，而且，这么开在枝上好像更好看些。”
　　霍去病点了下头。
　　“将军怎不在席中宴饮？”
　　“方才饮酒不小心污了衣服，我出来换一下。”霍去病看了看四处，问道：“这边岔路有些多，你可是迷路了？”
　　“额……”
　　霍去病却会错意，直接道：“我带你回去吧。”
　　“有劳将军。”
　　两人隔着半步的距离前后而行，四周有些安静，仿佛时间也缓慢起来。
　　“你怕我吗？”
　　昀初心里“扑通”一跳，缓了缓，道：“将军何出此言？”
　　“感觉。”霍去病顿了一下，道：“每次在我面前你都有些拘束。”
　　昀初想了想，倒确实有些，无论表面如何自然，每次面对霍去病，她的心总是提着。
　　“好像是有些。”昀初一笑：“大概是因为对将军的敬畏之心。”尽管已不在军中，对霍去病，她仍保有一种敬畏之心。
　　霍去病停下脚步看着她，唇角微勾：“我需要陈彦的敬畏和服从，但对恭昀初，我希望我只是一个普通故人，只需要平常之心。”
　　昀初未想到霍去病会这么说，她一直认为二人现在能有交集，不过是霍去病因着以前自己为他亲卫时的些微情分，所以，昀初在面对他时下意识地带着属下对上级的敬畏。现在，霍去病说他是一普通故人，昀初心中有些震动。
　　她看着身前的这道背影，坚实挺拔，足以让骠骑营的将士们誓死追随。曾经昀初也这样跟在他身后，周围是昔日的同袍，伴随着铁甲与金戈的森然，像现在这般静谧闲适却未曾有过。
　　霍去病停下步子，侧身看她，见昀初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抿唇看着自己，不由挑了下眉。
　　昀初回过神，小跑着跟上前，她抬抬手，语气轻快：“既然将军这么说，那——昀初敬诺。”
　　霍去病轻轻一笑，转身往前走。
　　“方才我一时没有认出你来。”
　　昀初点了下头，想着方才隔着那么多的人，确实不太好认，谁知，霍去病侧首，目光在她面上稍一停留，又收了回去。
　　昀初愣了一瞬，蓦然明白过来。因着是赴平阳公主的寿宴，装扮不好马虎，楚盈华特意替她挑了一件胭脂色的曲裾，让阿满给她画了时下盛行的桃花妆。
　　昀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一位阿姐帮我弄的……她说这样更好看些……”
　　“嗯。这样是很好。”
　　昀初一愣，有点手足无措，索性霍去病一直看着前面并未回头。这是夸奖吧？半晌，她嘴角微弯，轻轻“哦”了一声。

　　“怎去了这么久？”楚盈华拉着昀初坐下。
　　“公主府中的景致新奇，我多逛了会。”
　　楚盈华握了下她的手，眉头微蹙：“再怎么新奇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看这手冰的。”
　　昀初亲昵地拉了拉楚盈华的手臂，笑着讨饶：“下次再不敢了。”
　　楚盈华无奈一笑，将一只手炉递给昀初：“喏，暖暖手吧。”
　　酒至半酣，众人早已放开拘束，歌舞欢闹声不断。
　　昀初见大厅中间的空地上立着两只大肚长颈铜壶，眼睛一亮，问道：“这是在投壶？”
　　楚盈华笑道：“方才有人提议投壶，不少郎君一展身手，很是精彩。我记得子卿善投壶，可惜今日他不在。”
　　衡山王死后，除了一部分人护送刘氏宗亲先行回长安，苏武等人留在广陵郡一边控制形势，安抚百姓，一边等待新太守的到达。
　　昀初算了一下，自苏武离开已过去三个半月，“也不知道苏武哥哥何时回长安？”
　　“我听子儒讲那边已经事了，苏武他们大概已经启程回来了。”
　　“安世哥哥真这么说？”
　　楚盈华看着她，满面笑容地点了点头。
　　昀初高兴起来，“那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只见王媛笑盈盈地走过来，挨着楚盈华坐下，理了理裙裾。
　　“在说这投壶呢？”楚盈华开口道，说完冲昀初轻眨了下眼。
　　昀初想到王媛一贯“好打听”的习性，低头抿唇轻笑。
　　“难得见这么多青年才俊居于一处做耍。”王媛笑道：“今日倒是李三郎出了不少风头。”
　　楚盈华点头笑道：“十发全中，确实厉害。”
　　“李三郎？”昀初一愣，问道：“可是李广将军的三公子。”
　　“正是呢。听闻这李三郎勇武非凡，有其父之风。”
　　昀初四处张望，无奈人来人往，一时找寻不到。
　　“可惜这次李三郎随父出战，父子二人都未立寸功。”
　　想到李广两次出师不利都是由于意外的原因，昀初忍不住一叹，道：“四千对四万，李将军父子已是当世难得的英雄。”
　　“哦！？”王媛放下手中的耳杯，神色好奇，“怎么说？”
　　“这此河西之战，李广将军同张骞大人一同出右北平击匈奴，李将军作为先锋先行，结果很快遇到左贤王四万骑，张大人率领的万人未按约定相会。当时汉军不过四千骑，死伤过半，将士心生恐惧，情况十分危急。”
　　王媛以袖掩口，面带惶然，“然后呢？”
　　“正当军心不稳之时，李将军果断命李敢率领数十骑出击。”昀初敬佩道：“李敢只率领数十骑，闯入匈奴人阵中，斩杀数十人，安然而还，汉军顿时士气大振。李将军又以大黄弓射杀匈奴裨将数人，匈奴人心生畏惧。汉军奋勇杀敌，奋战一日后终于等到张大人率大军至。”
　　楚盈华叹道：“李老将军智勇双全，真是英雄了得。李敢将军亦勇武过人。”
　　王媛点头，片刻，看向昀初道：“对了，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昀初笑笑道：“这都是无意间听苏武哥哥说的，他与李三郎相交很久了。”
　　“难怪，苏建将军和李广将军关系一直不错。”王媛看了昀初几眼，突然戏谑道：“小的时候你就爱跟在苏武后面‘哥哥’‘哥哥’的叫，如今还是爱‘哥哥’‘哥哥’的叫。”
　　昀初脸上一红，小声嚷嚷道：“他本就是我阿兄，我自小便这么叫，现在为何不能叫了？”
　　“这‘哥哥’也分好几种的呀，这不是还有情……”
　　昀初面色爆红，“王阿媛！”作势就要起身。
　　“盈华姐，救我！”
　　楚盈华笑着拉住昀初，“好了好了，阿媛也是说笑，阿初饶她一回吧。”回头冲躲在她身后的王媛道：“阿媛还不快向阿初道歉。”
　　王媛赔笑着连连作揖，“好阿初，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说。”
　　大庭广众之下，昀初也不好将王媛怎样，只得坐下，气呼呼地瞪着王媛。
　　王媛忙将面前的瓜果端到她面前，小意殷勤。
　　楚盈华看着二人笑闹，忍不住捂嘴轻笑。
　　半晌，昀初才从盘中拿起一粒果子，看着王媛道：“以后可不许乱说了。”
　　王媛连连点头，见昀初咬了一口，呼出一口气，心想，几年不见，阿初生起气来可比以前难哄多了。目光扫过，王媛“咦”了一声，她指了指斜对面的案席，道：“冠军侯同李三郎在一处饮酒呢。”
　　昀初抬目看去，果然见李敢同霍去病坐于一处，不过宜春侯卫伉等人也在坐，几人谈笑饮酒，举止豪迈洒脱。
　　见此，昀初心中几转，面上不由地带出笑容。
　　伴随着骠骑军所取得的成就，陛下会越来越倚重霍去病和这支军队，会选更多勇武之士进骠骑军。李敢作战勇猛，性格豪爽，认识之后，以霍去病的性格，应该不会放过这样的猛将。而李敢在这位年轻将军的带领下，能有更大的平台展示自己的一身本领。
　　王媛看看昀初，又看看对面的冠军侯，见昀初一直盯着霍去病看，一笑，正要开口打趣，忙忍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那个，改了个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