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下) ...

  •   风越刮越大,扯得马车上的竹帘哗啦啦响。
      “小木,还可行否?”昀初一手撩开帘子,一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刘海,探出头问道。
      甘木站起身,用力挠了挠头,苦着脸道:“小姐,马腿伤了,这车行不了了。”少年十三四年纪,四肢瘦长,浓眉大眼,看着很是机灵。
      昀初跳下车,蹲下身,见马右后腿的脚踝处高高肿起。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婢阿满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昀初转头四顾,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偶有行人匆匆赶路,眼看快下雨了,三人一马一车可怎生好办?
      “小木,这里离最近的村子还有多远?”
      “大概两柱香时间。”
      昀初抬头看了眼天气,思索片刻道:“小木,你带些银钱去前面村子借匹马来,若是没有马,牛也可以。”
      “这……”甘木蹙眉顾虑道:“若是被阿爹知道我留娘子一个人在这,回去肯定会扒了我的皮!”
      “我不是还有阿满在身边吗?再者,这刮风下雨的,也不会有贼人跑出来劫道。”
      “她顶什么用啊?柔柔弱弱的,还不如小姐呢!”
      阿满气鼓鼓地瞪着甘木一眼:“死木头!你说谁呢?”
      甘木梗着脖子,叫道:“我说的是事实!”
      昀初轻笑一声,转身上车,翻开芦席,取出藏在下面的匕首,当着甘木的面,“噌——”地一声,拔出刀鞘,扬手一掷。
      匕首朝二十步远的李树上飞去,刺穿一颗李子,又狠狠钉入后面的柳树树干上。
      二人一时愣住。甘木先回过神来,看着昀初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他快步将匕首捡回来,双手递给昀初:“小姐这手真是厉害!”
      “小木,你现在可放心了?”
      甘木连连点头,只觉得这一刻的小姐与平常很不一般。
      “阿满,你去把蓑衣拿给小木。”
      甘木把马车赶到路边,接过阿满的蓑衣披上。
      昀初看着他稚气的面颊,忍不住叮嘱道:“小木你沿着大路走,不要贪快,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知道了。”甘木冲她们摇摇手,大声道:“雨快来了,小姐快进车里避避吧。”

      雨点毫无预兆地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像是用力敲击着铜鼓发出的声音。
      “小姐,下雨了。”阿满挪动几下,挨到昀初身边,自语道:“也不知甘木到哪里了?”
      昀初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将两个人裹住。
      这一来一去怎么的也要一个多时辰,昀初闭目靠在车闭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远远的,清越的马嘶声响起,
      阿满面色一喜,“小姐,该不会是甘木回来了吧!”话音方落,果然听到甘木的呼喊声。
      昀初急忙撩起竹帘,隔着雨帘,男子笔直地坐在马上,颀长英挺的身躯包裹在玄衣之中,腰上紧束墨色腰带,修长的双腿踏在马蹬上。
      “将军……”昀初一脸的讶异。
      “小姐,我回来了!”甘木爬下马,踩着水花,兴冲冲地跑过来。“这位大人说他是苏公子的同僚,愿意将马借给我们。”
      昀初默然无语,收回目光,抬头看向霍去病,四目相触,她欠身一礼,“多谢大人。”
      “小姐不必客气。”清淡的嗓音在前方响起,霍去病牵着马走进,看向昀初,“你们先下车,等换好马再上去。”
      昀初点头,与阿满撑伞下车。
      霍去病取下马上的弓箭,解下鞍辔,将马牵到车前。车已卸下,受伤的马被甘木拴在车后。马儿突然低头在霍去病怀中拱了拱,低低嘶鸣一声,他笑着轻捋它的鬃毛,揉了揉它的耳朵。
      看着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骏马被甘木套上沉重的车,昀初突然生出暴殄天物之感。

      车前一声叱喝,马车再次启程。
      因出门带了不少东西,辎车内并不宽敞,昀初让阿满披了件旧袍同甘木坐在外面。
      “将军擦一下吧。”昀初从竹笥(sì)中取出干净的汗巾,转身递到霍去病面前。
      霍去病跪坐在马车里,发丝上滴着水珠,落在面颊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因他未穿蓑衣,衣服几乎都淋湿了,贴在身上。他接过汗巾,见她双眸隐约有笑,想来自己的样子是极狼狈的。
      昀初瞟了霍去病一眼,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将军可是来此打猎?怎不见猎物?”问完,她又觉得自己这话题委实无趣。
      “昨日同宜春侯他们歇在驿站,那些猎物便让庖人处理了。”
      “驿站?”昀初面露诧异,笑道:“我们昨晚也在那里歇息,只是不曾见到将军。”
      霍去病垂眸,侧低转过头。
      “将军怎么一个人?宜春侯不是同将军在一处……”
      “他们先回去了。”霍去病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生硬。
      “哦。”昀初呐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霍去病暗暗蹙了下眉,下意识的,他不太想让人知道他是特意赶过来的。
      “你又怎么到这?”
      “我方去华阴祭拜阿爹回来。”
      霍去病一顿,不由地看向昀初,见她面上平静豁达,暗松了一口气。或许是昀初那次无声悲泣,带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将军……”昀初跪直身子,双手齐额,弯腰直直拜下去。
      霍去病隔案托住她的手臂,“你这是做什么?”
      “我代父亲向将军一拜。”昀初抬头,声音低缓清朗:“将军所为,免我父身首异处,其魂魄得归故里。此一拜,请将军受之!”
      霍去病直视着她,片刻,手微微松开。
      昀初抽出手臂,恭敬的一拜。
      当日在休屠部的祭天神坛,头骨经过风吹日晒,早已分辨不清。霍去病命令士兵堆起柴火,将头颅聚在一起,一把火烧了,骨灰散入风中。
      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愿他们的魂魄随着风回归故里,早日安息。

      昀初虽给霍去病做过一段时间的近卫,但真正需要随行护卫的时候并不多,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同张泽等人一道训练,所以,同霍去病说话,她并不像同张泽他们在一起时熟络自然,无拘无束。而霍去病正好也不是话多的人,二人聊了几句,便冷场了,气氛有些拘谨。
      “哐”地一声,木轮碾过一个水坑,车厢用力震了一下。原本放在一角的东西,“咕噜噜”滚出来,正好摊开在霍去病的面前。
      霍去病俯身捡起竹简,展开。
      “路上无事,随便看看。”
      霍去病心中微动,忽然想起那次在宿卫所见到她时看的是本《三略》,这次又换了本《孙子》。看字迹,两册书应该是同一人所写,字迹端正干净,笔法利落。不少地方加有注解,显然这书写的人极为用心。旁边偶有一些隽秀的小字,他认出那是昀初的字迹。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民弗诡也。’然上下如何同意?将有五德,身先士卒,则士不畏死,上下同欲,其念一也;兵者,须符合天道,人道,乃正义之师也,违此,虽兵强马壮亦必亡。如此,内外皆牢不可破。”
      他轻声念完,又粗粗往后翻了几下,抬头看着她:“都是你写的?”
      “嗯。”昀初有些窘迫,有时看得入神,她会在上面随意写写。“让将军见笑了。”
      霍去病合上竹简,摇头道:“写的不错。”
      昀初有些受宠若惊,她轻抿了下唇,不过能得到别人的认同还是很欣喜。
      “将军读过许多书吧。”
      “看过几本。”
      见昀初面带狐疑,霍去病静默片刻,缓声道:“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焉能一书以盖之?”
      “兵法,即用兵之法,学的并非是其中的一招一式,更重要的是用兵的规律与思想。战场上需要的是灵活作战,随机应变,若照搬照抄,如赵括之流,纸上谈兵,最后落得全军覆没。”霍去病将竹简放到案上,看着她不紧不慢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昀初有些讶异,低头思索片刻,眉头渐渐展开,含笑道:“昀初受教了。”

      雨势未减,路上并不好走,一番颠簸,马车不得不在梁河边止住,河水上涨,将河上的木桥被冲垮了。一行人只得绕道而行,等看到长安城高高的城墙时,天色已暗,霸城门已关闭。
      离此不远的林地上,停着三三两两的马车,也误了进城的时间。几人只得在此歇息一晚,万幸雨已渐止。
      夜里,昀初与阿满睡在车里,因担心夜里下雨,她并无多少睡意。外面偶尔柴火爆裂发出的噼啪声响,火光透过车壁上的缝隙照进来,她躺了一会,轻手轻脚起身,跨过熟睡的秋芋,揭起车帘。夜风扑面而来,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霍去病闭目坐在篝火旁,膝上放着他的佩剑。躺在他对面的甘木裹着一件旧衣,睡得正香。昀初未走近,霍去病暮地睁开了眼。
      看清来人,他握剑的手微松,“怎么还不睡?”
      “有些睡不着。”昀初走近,将手臂上搭着的披风递给他,“晚上风凉最易生病,将军穿了一天的湿衣,披上吧。”
      霍去病并不接过,看着她:“你呢?”
      昀初微微一笑:“我带了不少衣物,又是在车里,总不会冻着。”
      见她身上套了件葱绿色的外袍,霍去病起身接过她的披风,往旁边走了几步:“既然睡不着,就坐会吧。”
      昀初在油布上坐下,两手抱膝盯着篝火,跳动的火光下,她两颊晕染了一层瑕光,暖暖生华,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射出了一道扇形的阴影。
      “罗煜他们回来了。”
      昀初侧头看着他,眼睛微张,满是惊喜:“罗煜可好?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我看他能跑能跳的,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霍去病略带笑意道。
      “太好了!”昀初深呼一口气,也算是放下了一件心思,笑道:“总算平安回来了。”
      当时罗煜留在部落养伤,昀初怕他知道自己带伤离开后也跟着来,只得瞒着他不告而别。昀初慢慢收了笑容,心里有些愧疚。不知罗煜他们听到陈彦阵亡的消息会如何?
      霍去病似是知道她所想,道:“战场上生死难料,张泽他们自己也早有觉悟,虽悲却不会消沉。”
      昀初用力点了下头,道:“将军说的对!骠骑军的将士们都是豁达磊落之人。”
      “你肩上的伤可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以后拉弓可能会有些影响。”
      见她轻抿着嘴唇,霍去病微微沉吟,还未开口,昀初抬头灿然一笑:“不过,我阿爹同我说过,要得到什么东西都得付出代价。我如今得偿所愿,而且还好好活着,已经是天幸了,这伤就算是个代价吧。”
      霍去病注视着她,唇角微微翘起,刚毅的眉眼因这抹淡淡的笑意略显柔和。
      昀初身上被篝火烤的暖洋洋的,无端令人觉得安宁。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想起旁边还有人,她脸一红,低头瞟了他一眼。
      霍去病哑然失笑,轻声道:“去睡吧。”
      昀初点了下头,才站起身,只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朝前面的驰道走去。
      片刻,一队红衣银甲的人马从眼前驰过,队后一辆马车辚辚急驶,上下颠簸,车帘子随风狂舞。
      霍去病盯着看向前面的大道,眉头紧蹙,目光渐渐寒冷。
      “将军,那马车里……好像是个匈奴人?”

      “边关急报——边关急报——”伴随着几声洪亮的高喊,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