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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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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来,窗下卷起的紫竹垂帘轻轻晃动,三足香炉内青烟袅袅,室内缠绕着茅草清香……
“啪”,玉石棋子落在木质棋盘上,铮铮的声响。
云纹彩绘花鸟漆屏下,身着燕居常服的男子相对而坐,交替下子。
苏武捻起一枚白子,夹在两指间,闲闲地落下一子。他抬头看向身侧,昀初微歪着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是注视着棋盘,他不由微微一笑。
棋到终局,张安世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盒,摇首笑道:“吾不如子卿!”
苏武微哂,兀自摇了摇头。
张安世看着昀初,笑问道:“阿初可看出些什么?”
苏武也一脸兴趣地看向昀初,“说说看。”
昀初想了想,“安世哥哥,棋风稳健,布局严谨,”她顿了一下,“只是,有时过于谨慎,易错失时机。”
张安世拊掌大笑:“不错!不错!”抬手指了指苏武,对昀初道:“看出来了吧?子卿看着温润如玉,走的却是硬朗的路子。”
门轻轻地拉开,楚盈华走进来,跪坐在张安世身旁,取过婢女托盘上的茶杯轻轻放在几上,笑道:“歇一会吧,这都下了快一个时辰了。”
张安世接过茶杯,冲她浅浅笑着,眼眸清澈明亮:“这次子卿也不知何时回来?今日多下几盘。”他轻抿一口,笑赞道:“夫人煮得好茶!”
盈华抿唇温柔轻笑,耳边听得一声轻笑,昀初低着头,笑容促狭。她面上一热,背对着人嗔怪地斜了张安世一眼。
张安世清了清嗓子,侧首问苏武道:“何相国那小儿陛下打算怎么安排的?”
“待其年满十五,奉召入期门军。”苏武道,“那孩子名承泽。”
“承泽,何承泽……是个好名字。”张安世微微点头,“你也不负所托。”
苏武将棋子捡回棋盒,“困兽犹斗,要花些力气。”
二人又开了一局,盈华拉着昀初,笑道:“阿初随我去看看晚膳的安排。”
到了外面,楚盈华召了庖厨中的仆妇来,询问了晚膳的内容,因这几日天气较热,羊肉性温热,遂去了脍羊肉,另加了一道葵菹(zū)。安排好晚膳,家监奉上账本,盈华翻开账本一一核对,有不清楚的地方抬头问询,这样过了两刻钟,方让人都退了下去。
盈华合上账册,放在案上,将盛着桃子的漆盘推向昀初,“可觉得烦闷?”
昀初摇摇头。
“不闷便好。以后阿初嫁为人妇,也要操持家务,主中馈。”
昀初拿过案上的桃子,咬了一口,点点头:“嗯……真脆!这时节这么脆的桃可不多见。”
“你若喜欢,待会都拿去吧。”见她顾左右言他,盈华笑谑道:“阿初今年也十八了,该找一个夫君了。”
“阿姐勿打趣我。”
“若不是……你也早及笄嫁人了。阿初喜欢怎么样的?说说看,是端方持重的,英武不凡的,还是温润谦和的?”她意味深长地问。
昀初红着脸扑上去,作势要捂住她的嘴,“不许说,不许说……看安世哥哥把你惯得,盈华姐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两人笑闹起来,直闹得二人都气喘吁吁。
盈华理了理裙裾,缓了缓道:“过几日阿公寿辰,到时有许多豪门贵胄的女眷过来,不少是幼时的旧识。”她将昀初脸颊上的一缕散发捋到耳后,看着她因这一番玩闹而泛红的脸颊,微笑道:“你好好打扮一下,随我去见见。”
看着盈华眼中的欣慰与温暖,昀初点了下头,“我听阿姐的。”
她将回归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而作为陈彦的记忆将永远埋葬在大漠黄沙里。
用过晚膳,苏武同昀初一同告辞。楚盈华看着苏武小心地扶昀初上马车,暗自感慨,也不知这丫头何时能开窍呢?
苏武将昀初送到门口,看了眼她手里攥着的竹篮,道桃内热偏盛,嘱咐她不可多食桃,不然会腹胀难受。昀初看着手中一个个粉嫩嫩、脆生生的桃,点头应了。看着她颇艰难的样子,苏武哑然失笑。
此处离苏府,苏武命御者先行回去,一人缓步而行。暮色四起,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微风习习,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
远处的树影下,一人自柳树下缓步离去,衣袂飘拂,垂在腰际的环佩轻轻撞击,发出清越的叮啷声。
苏武脚步一顿,语带讶然:“公孙小姐?”
公孙玉书行至他面前,欠身行礼,“苏公子。”她安静地立着:“可否耽误大人片刻时间?”
苏武体贴道:“武正好想去前面,公孙小姐可要走走?”
玉书淡淡一笑,点了下头。
两人沿着方砖小道走,玉书的奴婢在身后远远跟着。苏武侧头看着玉书,见她长睫低垂,眉峰微微蹙着,有些神思不属。
“公孙大人何时启程前往山阳?”不久前公孙度自请外调,刘彻命其为山阳太守。
“后日启程。”
“武公务在身,明日便要离开长安,烦小姐带我问候公孙大人。”
“玉书一定将公子的问候带到。”玉书含笑道:“阿爹一直盛赞公子机敏过人。”
“公孙大人谬赞了。”苏武伸手,替玉书挑开一枝延伸到街上的树枝,道:“山阳风景秀美,冬无严寒,夏无酷署,是个不错的地方。”
玉书停下脚步,抬起头,直直看着苏武:“山高水长,许是不会再回长安了。玉书希望在离开前,能亲口告诉公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将一切抛到脑后的勇气,一字一字说道:“玉书倾慕公子。”
是什么时候心仪他的,是初见时的慨然相助,是灞桥旁的婉转笛音,是每次相见时嘴角的温润笑意……不知不觉中,印入脑海,刻入心扉。
苏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不说,许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玉书目光明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你不必回应我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也算是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
好一会,苏武轻叹一声,开口道:“小姐错爱……”
尽管她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酸涩失落,玉书轻弯了一下嘴角,声音涩涩地卡在喉咙里:“我明白。希望没有让公子烦恼。”她垂眸,掩住了自己的眉眼,“告辞了。”
苏武站在原地,看着她快步离去,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