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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破戒 ...

  •   回到美茵河边的那座城市,一切恍然如昨。
      过去的旧居在丁冉眼前不期而至,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那扇窗里有他最美的时光,他站在远处甚至还能看见窗口里人影徘徊。
      走回河边,开始下雪,就跟姚蘅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他在小酒馆里点了一杯啤酒,盯着河边的小路,坐在角落里独酌。
      还是旧地,人却不见了。
      这些年间,他总是一个人在希望,绝望,希望,绝望里循环,就算时间都拿他无可奈何。
      是不是这就是他们相遇的意义,他跟姚蘅的关系最终就落在“绝望”两个字上?
      关于天时地利的迷信又一次破灭了。
      丁冉举起杯,敬自己的一厢情愿,敬自己的一败涂地,敬那场在他心里下了十三年的雪。
      两个人在一起,大约不是光捧着一颗心就行的。得失,去留,自有归属。
      天下之理,戒,然后能慧。

      桌上是一杯凉透了的茶,一个刚要开始烂的梨,一只磨得掉了漆的手机。
      铃声响过,丁冉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耳语一样,“睡了么?”
      “没。”纪晗鼻子发酸,只说出一个字。
      “我周末抽时间回去看看你好不好?春节了。”
      “别回来,也别打电话了。”
      “不想我?”
      “咱们试试,看看你能不能离得开我。”纪晗趟在床上,声息有点儿哑,细细的埋在喉咙里。
      “不试。”
      她叹口气,把话题跳到别处,“北京又下雪了。”
      “这儿也下了,昨天就开始下,现在还没停。”丁冉的车子停在路边,他放下车窗,安静地抽烟。细碎的雪花飞进来,扑在他脸上、头发上、肩膀上。
      “冷不冷?”丁冉问。
      “还好。”虽然冷,可他终究不是那个站在自己面前就能暖了天地的男人。他是一道光,足够明亮,却不足温暖。
      丁冉下了车,把半根烟扔在雪地里,举高手机问纪晗:“听见了么,教堂在敲钟。”
      “嗯。”
      “下次,带你一起过来吧。”他怔怔地愣了一会儿,细雪就落了满肩。
      纪晗不说话,闭上眼睛,不知道在他将来的回忆里,自己是怎么被记起的,他会不会说,纪晗,你欠了我一辈子的河畔暮雪,教堂晚钟?
      “我想抱抱你,特别想。”好像只有看见她,他心里的那场雪才会慢慢停下来,把她好好的包裹在怀里,他能觉得温暖,“我回去陪你几天,好不好?”
      “春节的时候,我要搬家……没时间陪你了。”多可惜,你我之间总有别人来来往往。
      “连见一面,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搬上搬下,跑来跑去,谁还老拿着手机。”
      丁冉也叹了口气,从嘴里飘出的白气在冰天雪地里慢慢遁形,消失不见。
      他回到车里,感到明显的失落,积在睫毛上的雪花,仿佛刚刚哭过还没擦掉的眼泪。
      雪越下越大,丁冉看着周围的房屋、树木、行人,连同他自己,像极了玻璃球里的童话,美好又虚无。

      纪晗在启华一直留到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她和彭雨签罢交接书,在下班后给动力财务部的同事群发了一封告别邮件,只有寥寥数语,无非是感谢大家,今后顺利云云,连保持联络都没有提到。
      在别人还来不及讨论她离开的原因时,纪晗静悄悄地离职了。
      邢海燕哭得不舍又委屈,虽然知道纪晗相亲、嫁人、赚钱的想法已经时日不短了,可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的结果。
      “真的不再考虑丁冉了?”
      “不了,丁总甩个把姑娘是常事儿,等他有朝一日想明白了,我要是拿了他的钱……是还,还是留?”
      “你确定自己不是一时冲动,不是赌气?”
      她摇头,有冲动,也有赌气,但仅仅是一小部分。
      “跟小猫儿摊牌了?”
      纪晗又摇头。
      “他要是不肯罢休怎么办?”
      “他只有肯对别人罢休,才肯对我不罢休。”
      “所以……?”
      “他不会。”
      邢海燕拒绝了纪晗的邀请,那样的喜宴她见不得,保证哭得比现在还要丢人。她偷偷把红包塞进了纪晗的书包,说在启华,我和别人不一样,以后咱们别断了联系。
      纪晗说,我知道,一定。

      晨曦里,浅浅的日光落在这片老旧的小区里。没什么亮度的光线,被窗外的大风吹得晃荡,像是始终照不进窗子一样。
      昨天下班回来,纪晗收拾了半宿的书,新新旧旧,一本一本排了队放进纸箱,准备运去周志飞家。早上,她不肯起来,赖在被子里,闻着满屋的书香,望着柜子上挂的那件织锦缎旗袍出神。
      这件衣服是周志飞的意思,他特地带着纪晗找了一位小有名气的设计师朋友订制的,沙漏型,宝蓝色带暗花,刚刚过膝的长度。周志飞说,应该选红色,可是他的小新娘坚持再三,他只得作罢。原本,周医生还想让纪晗提前去自己的住处看看,用不用添些家具或电器,纪晗推拒了。至于其他,大都是按照他们当初的约定,尽量从简,除了戒指。
      尽管,周志飞用他的方式给了她足够的信任和尊重,尽可能的不使两个人的关系因为交易看起来可轻可鄙,或是因为少了爱情而可叹可怜,但看着房间越来越空,行囊越来越满,纪晗心里的紧张和恐惧仍是有增无减。

      厨房里,火上熬着热腾腾的小米粥,白花花升腾的热气里映出汪雁兮发呆的脸。
      这个早上沉默成了主题,谁都无话可说,只听见安然在屋里跑来跑去,偶尔伴着他“咯咯”地笑声。
      纪曦站在妹妹门口,停住步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小隔断。什么时候,她们姐妹间变得这么客气了?
      纪晗靠墙躺着,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脸埋在被子下面,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望着姐姐。
      “缺氧。”纪曦说。
      纪晗弯弯眼睛冲她笑。
      “不早了,起来吧,洗个澡,吃东西。”

      纪曦帮妹妹把头发擦干,说:“姐待会儿帮你化妆吧,老不化了,手都生了。”
      “好啊。”纪晗答应着。
      “姐也没什么好给你的,给你和志飞编了两根红绳,绕三圈,情定三生。”据说三生石畔的红藤五百年才能长出一条,藤蔓缠上爱人彼此的手腕,绕上三圈,足足要等一千五百年。
      纪晗看着姐姐把红绳搭在自己细瘦的腕子上,一圈,两圈,三圈,就在绳结要穿过绳套的那一刻,她猛地把手撤了回来,两只手团在一处,用力绞着。
      纪曦盯着妹妹,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就只剩下掩饰不住的苍白。
      她就这么一个妹妹,跟她相处了二十七年,她怎么会不知道,纪晗说要嫁,脱口而出的只是勇气,除了为了她和她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一条路走到黑,伸手不见五指的。
      纪晗飞快地转身,跑去厨房盛粥,把温热的瓷碗捧在手里。
      “腊八儿,跟姐说,你是不是还想着晓川呢?”纪曦扳过妹妹的肩。
      “没有。”是她太执拗,能当别人的猎物,当不了别人的玩具,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要跟周志飞守着一个永恒,不朽千年,“姐,你知道吗,同样的事儿,只有男的做出来叫痴情。”
      “你读了那么些圣贤书,要的也是两个人在一起,关系能坦坦荡荡吧?”
      “坦荡的不是关系,”纪晗拍了拍胸口,“在这儿。”过完这个年,启华的同事们一定会揣测她辞职的原因,他们在自己名字后边加上的那些词怕是且擦不干净呢。纪晗笑了,不擦就不擦吧,也真被他们说中了,只不过她是跟了别人。
      “纪晗——”
      “姐,”纪曦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妹妹打断了,“爸不是也说过,‘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腊八儿……”汪雁兮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女儿,她跟纪晗说:“你没懂你爸说的顺其自然是什么。他说的……是尽力以后的随遇而安。”

      到了下午,风越刮越大,掉光了叶子的树杈在风里磕磕绊绊地抖着。平日里满街的人声、车声忽然静了,眼睛里除了空旷的街道就只剩下天空的颜色,灰蒙蒙的。
      “姐,把我化好看点儿。”
      就算一切再潦草、再将就,今晚终究是她的喜宴。
      “好。”
      纪曦捧着妹妹的脸,她苍白得厉害,自己下手也就不自觉的重了些。
      完妆的时候,纪晗完全不是平日里的样子,裹在宝蓝色的旗袍里,艳得好像带了煞气一样。

      小小的宴会厅里只开了两桌酒席,除了周家人还有几个周志飞的同事、朋友。
      施了粉黛的纪晗明艳照人,灼人的美好。周志飞看在眼里,竟是突然觉得非她不可。他希望她别后悔,别离开,希望她这一辈子都是他的人,一直住在他家里,睡在他床上,照顾他亲人,不再有任何改变。
      周志飞的父亲实际年龄并不太大,只是在一场意外的急病后就迅速的苍老了。纪晗望着他一双枯瘦的手,露出温柔乖顺的笑容,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叫出那一声“爸”。
      小姑周延萍把一个红包递到纪晗手里,“这是爸给你们的,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她看得出,年轻的嫂子并不是什么有心机的女人,她很努力地对每一个人笑,可是眼睛里却没能带上喜气。
      周景瞻和他的小表妹没怎么理会纪晗,只叫了声“阿姨”就又去研究为什么安然会不同于一般的小朋友,为什么他不理人,为什么他不可以自己吃饭,为什么他会抓别人盘子里的甜点,为什么他在洗手间听到干手器的声音会怕到那种程度……

      周志飞拉起纪晗的手,端着酒杯给客人们敬酒。
      男方宾客一直听说周志飞的续弦年轻漂亮,院里都传他这次是贪恋美色、晚节不保。一见之下还真是让人跌破眼镜,一个个直说周主任眼光好,能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完美爱情。
      纪晗低着头,不吭声。
      周志飞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每一位亲友都异乎寻常的执着,雷同的祝福一遍一遍地说出来,像是重放的慢镜头。
      纪晗手里捏着酒盅,怔怔地望向小宴会厅门口的那几束玫瑰,殷红的染了满眼。
      如果,这时候丁冉推门进来,她会不会是那个落跑的新娘?他看着她糊着一脸颜色,打扮得像个礼物一样地去嫁人,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像记住别人那样记住她?
      可是,这时候她的手在周志飞手里。丁冉是旧事了,被他被破坏了的生活状态该回复正常了。她该找回从前的重心、频率,平凡安稳的生活,一日一日的老去了。
      可能有一天她还会在电视上、杂志上看见他……呵,那又能怎样呢,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一句,“这个人,我认识”,她都不知道能和谁分享,母亲、姐姐、安然、丈夫、继子?就只是这么平淡的几个字,纪晗不知道可以说给谁听。

      周志飞的酒敬到汪雁兮面前,他郑重地举杯道:“我敬您。”
      下午,去接人的时候,老人背着女儿把一个薄薄的红色信封交到他手里。红包没有丝毫的重量,他知道,一定是署了汪雁兮名字的那张存单。
      “我把闺女交给你了,好好待她,别欺负她。”
      “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
      “她不听我话,不懂事儿,我只盼着你能明白她的苦处。”汪雁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了笑,又满上一杯转头对周延萍说:“纪晗还小,以后你多教她,多担待。”
      “亲家母,您放心。”
      汪雁兮感激地点点头。
      纪晗和纪曦碰杯时,她们看着彼此。
      纪晗叫了声,姐,就开始冲着她笑,一直笑,那表情怅然若失又乐天知命。
      那一瞬,纪曦要哭了,纪晗也是,可是谁的眼泪都没落下来,就那么又在眼睛里慢慢地干了。

      喜宴散了,那一团喜气也跟着散了。
      周延萍顾念今晚是哥哥的洞房花烛,仍旧把父亲和周景瞻接回自己家里。
      周志飞领着纪晗回去,她酒到杯干,喝了不少,晕晕沉沉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
      一路上是除夕的爆竹和焰火。烟花升起来,周志飞看见她满是醉意的脸刹那间被映得透明。
      他的小新娘在看什么?焰火的尽头,是灿烂,还是黑夜?

      周志飞早就习惯了早晨醒来,枕边没人的生活。当最后一个保姆也被辞退后,父亲和儿子都被接到周延萍那里,这偌大的屋子前所未有的冷清。
      他盯着卫生间的门,听着哗哗的水声,心惊于自己过了这么久这样的日子。
      洗过澡,纪晗换了睡衣,抱着那件簇新的旗袍缓缓蹲下,把脸深深埋进去,用力闻着酒精的味道里混杂的烟味。
      周志飞敲敲门,轻轻叫她,“纪晗?”
      门开了,他看见他的小新娘抱着一团衣服蹲在洗衣机旁边,仰起脸呆呆地看着他,目光里是酒后的迷茫,仿佛一场大梦还没醒过来。
      周志飞蹲下,把嘴里的烟交到手上。
      纪晗的视线顺着他手里的烟、胳膊、慢慢攀上他的脸,看着他下巴上有些凌乱的胡茬,看着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蹲在自己面前说:“怎么了?”
      “我第一次没在家过年。”她的醉眼朦胧里掺杂了些许无辜的恐惧。
      “我给你家打过电话了,早就到了。”周志飞伸手在她脖颈处揉捏了两把,继而又揉揉她的头发,“不会喝酒,怎么不早说?”
      “时间紧任务重,我之前练得还不够……”
      周志飞一双乌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么快就后悔了?”
      去民政局那天,周志飞没带任何证件,他把一个白金小圈套在纪晗的无名指上,给了她一个随时终止交易的权利。他说,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我既然说了,一定算数。
      一切都和当初的约定没有出入,除了那一纸婚书。
      纪晗终于还是破了她给自己立下的规矩——只要能出得起价钱的,什么人我都嫁!我是要嫁!他娶,我嫁!
      周志飞跪在地上,怀揣着温柔,犹犹豫豫地去抱她,整个人像失了重似的。
      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都忘了当初是怎么去爱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二)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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