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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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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云吞,无人不会想到青楼庭芳阁,庭芳阁的大厨子据说是皇上南巡时从南方一个
边远小城里带回的点心坊首席御厨,后来不知为什么离开皇宫,混迹于勾栏瓦肆中,最后定居在庭芳阁,南方小点做的是一绝,尤其是那云吞,一样的比纸还薄的面皮,一样的鲜肉馅儿和点芝麻粉,一样的烫上点酸梅菜的老汤底,再普通不过的材料经他巧手,却柔滑鲜香得压过各种精美的皇家点心,成为北都一绝,再加上限量发售,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做上四十碗,每碗十五只,更是闹出了天大的名声,引得王公贵族府第差出下人,从隔天傍晚起就挤在庭芳阁里排号,等着那午后才出售的四十碗云吞。庭芳阁里满庭芳,头牌两大花魁各有千秋,金牡丹是北都本地人氏,人如其名,容貌似牡丹怒放,娇艳华贵、肌肤丰泽,长于歌舞,在一朵仅容立足的金莲上舞起来水袖飞舞,身形飘忽,恍若仙子下凡,清歌一曲更是绕梁三日,不知多少贵族公子为之倾倒。柳韶是南方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如三春桃李,清秀绝丽,一双秋水剪瞳似喜似嗔,眉目含情,身形如弱柳扶风,我见尤怜,是无数文人雅士的梦中知己,两大花魁再加上四朵金花,六小芳主,莺歌燕舞。美人加美食,庭芳阁这些年来硬是挤垮了花柳街上其他青楼,其余的院子不是另找地方、重起炉灶,就是缩小门面,做些庭芳阁看不上眼的小生意。
“少爷!少爷!!”
午后,秦府王管家迈着碎步、一路小跑进秦府一间独立的幽静小院时,手里提着的食盒里就盛着这么一碗庭芳阁特制的云吞。
“王管家,你在我家这么多年,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
王管家平息止步,整理了一下衣角,微低着头,双手垂立,略抬起双眼望着他刚才唤作少爷的人——秦舞阳。
秦舞阳还是如同昨夜一般侧坐在床前,用勺子一勺勺喂灵风服药,天气很好,金色的阳光浮动在竹叶上,微风徐来,竹影婆娑,金光浮动。秦舞阳用勺子舀起一勺药,在碗边上轻轻蹭一下,撇去勺底沾着的药汁,把勺子递到唇边,轻轻吹吹,再送到灵风嘴边,灵风靠着枕头斜倚在床头,样子似乎比昨晚憔悴些,看到递到嘴边的药,软软一笑,清丽的脸上泛起些神采,让人不由觉得,这人虽是男子,但若在身体健康时,恐怕是个世间少见的美人。
王管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温馨美丽的画面。
“少爷,我看楚少侠这一向没什么胃口,就到庭芳阁买了碗云吞。”
秦舞阳和楚灵风一愣,齐齐转向王管家。
“难为你了,王管家,我听说庭芳阁的云吞很难买到。”还是楚灵风先开口向王管家道谢。
“我到的时候有点迟了,是向睿王府的小六硬要到的号。”王管家向着楚灵风说,眼角却撇向秦舞阳。
不出所料,秦舞阳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秦舞阳虽然不是贵族,只是一介平民,但是随着这两年来生意越做越大,财大气粗,在背地里渐渐有着不容小窥的势力,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几个没落失势的贵族向秦家摇头摆尾的示好,现在一些原本帜高气昂的王府在大事小事上都得忌讳秦府三分。睿王府的小六仗着王府的威风,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从这件事看来,睿王府上下肯定都接到命令,不得与秦家对着干。虽然只是一件小事,秦舞阳却从中看出些端倪,盘算着今后的种种可能。
“好了王管家,盒子放在这里,你先做自己的事去吧。”
王管家行了个礼,转身正要走,却又犹豫着转过身来。
“做下人的不该管少爷的闲事,但是……”王管家看了眼秦舞阳和悦的脸色。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昨天夜里,少爷和楚少侠是不是……都去了庭芳阁?”
秦舞阳又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送到楚灵风嘴边。
“灵风每夜毒发你是知道的,他正睡着,怎么可能去庭芳阁,灵风和我的关系王管家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去庭芳阁又做什么?以后不许乱说。”
“是啊,舞阳整夜都在药房为我熬药,哪有时间去庭芳阁?王管家你眼花看错了吧。”
“是,少爷和楚少侠教训得是。”
王管家再次行了个礼,离开了小院。
秦家前少爷秦舞阳有个同为男人的情人楚灵风的事情在整个北都是无人不晓的,当年两人的感情闹得满城风雨。在无论如何都无法求得楚灵风师父谅解的情况下,楚灵风不惜被逐出师门,毅然和秦舞阳走到一起。蜜里调油的日子没过两年,楚灵风突然身中奇毒,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人却十分憔悴,而且每晚都会毒发进入假死状态,假死期间要保持绝对安静,不能有人在身旁,直到第二天中午方才醒来。
因此,当秦舞阳看到那个本应是静静躺在床上的人拥着庭芳阁的花魁柳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整个人都呆住了。那人白皙柔滑的肌肤泛着淡淡珍珠色的健康光泽,修长的眉毛轻展着,睫毛微垂,底下一双狭长的眼眸慵懒半睁,却闪着灵动犀利的精光,乌黑柔顺的长发用白玉冠挽起一束,其余的就任其自然垂下,上好的白色锦缎长袍上明明暗暗的勾勒出浮云卷苏的图案,衬着白玉腰带,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更显得光影流动,清丽若仙,连身边的花魁柳韶都输了几分,哪有半点中毒的样子。
前天山派弟子楚灵风有个同为男人的情人秦舞阳的事情在江湖中也是无人不晓的,当年两人的感情惊扰了整个武林。在想尽办法也无法求得秦舞阳父亲认可的情况下,秦舞阳不惜断绝父子关系,坚定的和楚灵风走到一起,如胶似漆的日子没过两年,楚灵风突然身中奇毒,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不好不坏的拖着。秦舞阳每晚都要呆在药房里亲自熬药,等到第二天中午楚灵风一醒来就送上解毒养身的汤药。
因此,当楚灵风看到那个本应是默默呆在药房里熬药的人搂着庭芳阁的花魁金牡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人蜜色肌肤的映衬下,长而黑的眉毛,微微往上斜挑的,不算太大却分外有神的眼睛格外流光溢彩,红而润泽的唇若有若无的翘起,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精致的紫金冠束住所有的碎发,深紫色的锦袍外还罩了一层浅紫色的纱衣,领口、袖口、下摆都用金线修上繁复的花纹,腰上系着金麒麟,手里摇着在这种凉爽天气里绝无用处,只是为显风度而特意带上的名家绘制的乌木飞金雕花扇,也只有京城的翩翩公子才能打扮得如此繁琐却不贻笑大方。
…………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和以往的每一天没有两样,在楚灵风毒发,无力合上双眼陷入假死状态后,秦舞阳为楚灵风掩上被子,又细心听了一阵他的呼吸,确定一切没有异常,就轻声走出了房间,反身掩上门,走向秦府大宅另一侧的药房,他遣退药房的丫鬟小厮,准备好所有药材,将药煲放上炉子,控制好火候,一切程序熟练如行云流水般带过后,秦舞阳取出中午藏在柜中的华服,穿戴整齐,从药房的后窗翻出,移过横倒在屋檐下的梯子,跨过高墙,顺着墙外的大树爬下,消失在街口。
而那厢,楚灵风听着秦舞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确实不会再返回来后,立即翻身坐起,取出一颗药丸吞下,闭眼运气,气血运行两周后,身上的毒早已除尽,再次睁开眼睛的楚灵风容色恢复正常,他洗了洗脸,换上外出的衣服,束起头发,施展轻功,点过窗外的竹林,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就飘忽的消失在竹林那头。
半个时辰后,一前一后离开秦府的两人在庭芳阁撞了个正着。
两人惊愕得相对无言,眼中却是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月上枝头,虽然不是满月,但悬挂在没有一丝浮云的晴空上,倒也分外明净清泠。白衣飘飘的楚灵风坐在屋顶上,抱着个酒坛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听到身后传来异响,回首看去,却是秦舞阳搭了梯子抱着个酒坛爬上来,轻笑一声,拉了那个一手抓梯子,一手抱坛子,不知怎样迈步的狼狈人一把,两人并肩坐在了屋顶上。
“说吧。”
“什么?”
“你上来不是有话和我说吗?”
楚灵风将手中喝完的酒坛顺手一甩,随手拿过秦舞阳手中抱着的那只。酒坛落在草地上,却也没有发出多大响声。
“像你这样品貌的人,我还当只是拿着酒盅喝酒。”
“秦舞阳!我好歹也是个剑客,可不是你养在深闺里的小媳妇。”楚灵风哼了一声,撕开酒坛的封口。
“你中的毒是怎么回事?”
“我要用点毒来控制自己的脉象和血气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你自己下的毒?怪不得今天听王管家说起庭芳阁时……”
“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若不是我接上王管家的话你还不知道要愣多久。”
秦舞阳从楚灵风手中抢过酒坛,灌了一大口。
“灵风。”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厌倦你的事?”
“……嗯。”听到厌倦这个又准又狠的词,秦舞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大概一年前吧,不久我就假装中毒,希望你嫌我难看、嫌我麻烦,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而且当年我们……如果现在……你呢?”
“差不多,我发觉和你呆在一起越来越单调无聊,可是我也开不了口,当年我们彼此都付出了那么多,不顾一切的坚持要在一起,现在没到两年却这么轻易地提出分手,你会怎么看我,天下人又会怎样笑话我们。在我正苦恼的时候你就中了奇毒,我一边照顾你,一边就找到了一些自己的时间。”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在装恩爱也罢了,如果两个人都……”楚灵风轻笑“那就太无趣了,也许我们真的像干柴烈火,烧起来很热烈,可以把一切阻挡我们的东西都烧掉,可是烧得也很快,烧完了,也就什么都没剩下……他们爱笑,就让他们去笑吧。”
秦舞阳看着眼前的人,乌黑的长发轻扬在夜风中,雪白的绸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清辉,带着珍珠般光泽的肌肤柔和细腻得没有一丝杂质,往日里慵懒半睁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狭长的眼眸再衬上长长的睫毛,有着完美的轮廓。内中一对眸子闪动着揉碎的月光,清澈洁净得不掺一丝杂质,像是能一直看到心灵深处。这个人还是那样干净完美,不像是尘世中的人。
人还是一样的人,却再也燃不起当年的激情。
“好,就让他们去笑吧。”
听到秦舞阳的回答,楚灵风扬起手中的酒坛,坛子向上划过空中的明月,复又落下,摔在青石铺就的走道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在宁静的月夜显得格外清晰。楚灵凤朝秦舞阳轻松的笑笑,轻点屋檐,飘然离去。
秦舞阳挥手遣退听到响声拿着火把赶来的家丁,顺势在屋顶上躺了下来,泠泠的月还是那样皎洁无暇,丝毫没有受到坛子划过的影响,长久以来一直矛盾困扰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照顾生意,训训猎鹰,听听小曲儿,庭芳阁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是八抬大轿娶个大家闺秀回来?又或者到南方去转上一圈儿,回来再捐个官儿做做?秦舞阳辜负良辰好月,花了大半夜时间把后半辈子的生活盘算了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