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白苏

27、第27章

　　离快速且有条不紊地收好枪，一边向回走一边扯下头上的假发，走进电梯她已经换好了另一身打扮：棒球帽，帽衫，运动裤，小提箱变成了黑色的双肩包，她靠在电梯左后侧探头的正下方压低了帽沿。

　　晓夜从二楼到三楼再到一楼，上上下下搜寻着，她不可能在这座大厦里消失，她应该总在某个地方。

　　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顺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带进怀里，低声说：“跟我走。”

　　是离！她由她揽着向门口走去，一边看着她的脸，她的口红没有了，墨镜也换成了男士的，被宽大的眼镜遮住的脸庞除了一贯的淡漠，没有流露出更多的表情，但她的身体语言说明周围存在危险，她知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由她拉着向前走。

　　离忽然靠在大厅门侧的柱子边，同时一用力将她抱在怀里，门口闯进一群警察，迅速奔向直达顶层的电梯，眼看要正面迎过来。

　　“吻我。”她低声说。

　　“嗯？”晓夜没有听清，或者根本不能相信她听到的。

　　离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头，向她俯下头来。晓夜赶紧闭上眼睛，她的气息那么近，丝丝缕缕拂过脸颊，她知道自己脸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她听到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说：“要这样才像。”两手捧住她的脸，微微地用了点力，把她的头向左边掰了点。她全身僵硬着，不由自主地用力绷紧，只觉得有什么痒痒地顺着发根爬下，缓缓灌进领口。

　　她并没有吻下来，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这种姿态维持了多久？一个世纪？还是一分钟？她绷紧的身体已有些微微的颤抖。

　　鼓足勇气，她偷偷地睁开眼睛，心脏猛地一缩，黑色的镜片后面，她正注视着她，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她黑色眼眸里那轻纱似的水雾后，那是什么？

　　只是几秒钟吧，她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在她耳边说：“我数到三，我们一起向外走……一、二、三！” 大厅门口的监视探头缓缓向右转去，离的手上用了点力，说：“走，快！”

　　有几辆警车停在对面的大楼前，警察拉起了黄色的警界线，

　　晓夜脚不沾地被她拉着出了旋转玻璃大门，离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打开后车门将她塞进去，自己也压低帽沿坐了进去。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向外面张望着说：“那边怎么了？好像是出了人命了……现在这世道真不太平……”

　　离低声报了一个地名，那是一个与她们的小屋相反的方向。

　　一路上，俩个人都没有说话，司机热心地介绍着路过的标志性建筑，十分骄傲地讲述着它们的历史。

　　晓夜握着的手心全是汗，心慌慌地跳着，是因为太热？因为她奇怪的行为？因为那个亲吻的姿势？因为警察？……因为那里忽然死了人？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慌张、担心，心乱如麻，不可逆转的什么结果正在等待着，可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这一切来得太快，她需要理清楚，她看着离，急切地想从她脸上搜寻答案。

　　离靠着窗子窝起身子，手支着下巴，帽沿和眼镜几乎遮住整张脸，明红的唇紧紧抿着，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车子在湖滨停下来，司机意犹未尽，笑着继续喋喋不休：“这可是我们这里很有名的景点呢，很多年轻人喜欢到这里来谈恋爱，你们来对地方了。”

　　显然他把她们当成了是外地来旅游的恋人。

　　离没有再答，付钱下车。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天空却已堆满了厚厚的云彩，阳光没有了早晨的犀利，气温却一点儿没有因此而降低，空气中充满了炙热而濡湿的水蒸气，仿佛吸入鼻腔也带着湿热而粘答答的水份。

　　离看了看远处的咖啡亭，有点刻意地清了清喉咙，说：“要不要喝咖啡，早上没有吃东西吧。”

　　晓夜坐在湖边上长椅上，抬头看了看她，她摘了帽子，顺手脱了外衣，里面是黑色的T恤，修长的手指探向口袋里找烟。

　　“……”

　　“不想喝么？”她找到一支烟，点着了，跟着坐下来，伸长了腿靠在椅背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仰头缓缓地呼出一口烟，这不是她说话的方式，她从来不说多余的话。

　　“……”晓夜继续沉默着，离的这种态度仿佛说明着什么，她忽然有点害怕了，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让她并不想打破这沉默，也许她并不需要解释，她宁愿这样坐着。

　　汗水开始沿着额头淌下来，一点一点，试探地爬进眼窝，她不去理会它，让它针一样刺进眼睛。闭上眼，她试图想像着自己坐在那个烟花漫天的夜晚，沁人心脾的凉风正徐徐拂过脸庞，一双淡漠的黑眸正含着笑意……或者重新回到早上的那个梦里……或者……什么都好，只是不要……

　　“晓夜，”离把胳膊支在膝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臂微微地抖着，她弯了弯身子，说：“昨晚修风没有说完的话，我想亲口告诉你比较好。”离扭头看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回避，那目光也不允许她有丝毫躲闪，无比清晰地，她说：“我是叶家的杀手，刚死的那人是我杀的。”

　　她睁开眼睛，眼睛里仿佛是有泪的，眼前的湖面飘动起来，“……这……就是你的职业吧……”

　　“这不光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生活。”离用大姆指研磨着烟蒂，手抖得更厉害了，她专注地盯着那个行将熄灭的瘦小细长的身躯，低垂的眼睫深处有什么闪闪发光，那是她不熟悉的一种冰冷，“在欧洲遇到你是因为我正好要到那里杀一个人，义父顺便派我暗中保护你，我并不想露面，只是因为当天确实找不到另外的住处，”她的语调不高，语速不急不徐，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白色小屋的再次相遇也是义父交给我的任务，你住在外面的这段时间，由我保证你的安全。”

　　再也回不去那个夜晚了。是的，她期待她是什么呢？8年前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叶宅？8年后的她为什么在会异乡相遇？她想过，除了期待相逢，她想过很多，她把这种猜想当作绘画以外的一种最大的乐趣，那只属于她的秘密，只属于她的小欢喜，连修风哥也到不了的内心深处，仿佛那是她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那神赐予的美丽，那神秘的微笑，那回想过千万遍有时连自己也会怀疑是否存在过的相遇，在不能忍受的时候，那是一种虽然微乎其微但却最有可能的救赎。

　　她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可是，她又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呢？

　　“原来你不光杀人，也会保护人。”她转了一头，眼里的汗水终于洒落下来，跌在衣襟上扑簌簌地响。

　　“不管是杀人还是保护人，都只是我的任务。”她没有理会她的讥讽，仿佛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再一次补充。

　　眼底的湖水仿佛白色的泡沫，满满地涨起，一直涨到喉咙深处，她张大了嘴巴，狠狠地吸了口气，那口气刀一样切割着内脏，那么熟悉的痛，“你……你有没有想过，你杀的人里面有很多都是无辜的，他们没有做过坏事，他们也有家人，有不能丢下的亲人，你怎么可以……”

　　“对于我来说，”她打断了她，似乎有什么让她很不耐烦，站起身，用一只手扶着额头望向湖面，如果不是晓夜的这句话让她疼痛，那么一定有另外一种剧烈的疼痛正折磨着她，“他们都是无辜的，但是，我要做的就是结束他们的生命。”

　　轰隆隆—— 天空中滚过一个闷雷，极远的天边忽然一闪，那闪光持续扩张着自己的领地，仿佛一柄利剑的光芒，伴随着愈来愈响的雷声将天空直劈开来。

　　“那么，我的生命、并不需要、一个双手沾满了无辜生命鲜血的人来保护。”晓夜站起来，脸上一阵一阵地凉着，是起风了吧，很大的风，把她的裙子吹得紧紧裹在腿上，她抱紧双臂，努力地屏住呼吸，想把那股抽噎着的气体压下去。她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打开车门的时候，雨点噼噼啪啪地打下来。

　　车窗很快像一块揉皱了羊皮纸，里面的内容隐约模糊起来，离重新坐在椅子上，仿佛没有感觉到那雨，一只手依然扶着头，一只手指伸向口袋，是要找烟么？她蜷起的身子缩得紧紧的，孤独而无助，那样子一点也不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