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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一章 恩断义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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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之后便过了五年,五年后,青丰城里来了一个人,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着一件艳红的衣裙,扛一把威猛的砍刀,甫一进城,就先是威胁了东边卖饼的王二,又接着恐吓了西边摆摊的赵五,霸道招摇,很是造孽。而随她而来的,便是一面十尺长三尺阔的条幅连着那柄招摇的砍刀正正插在食善堂的牌匾之上,铿锵有力入木三分。上面寥寥数句便言明了要拆了食善堂招牌及卸了刘一手双手的志愿,及落败便任由处置的决心。小小年纪,身量尚未长足,魄力倒是不输人一分。
自缺一味落败,食善堂中刘一手的声望在厨子界早已是如日中天,刘一手为人寡言阴冷,且未曾听说他对任何落败于他手下的人留过一丝一毫的情面,其必要在这个行当内对其赶尽杀绝方才是休止。所以时间久了,谁都不想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抢这厨子界的第一把交椅。厨子嘛,本来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切切菜炖炖汤,过得恬淡些就好,没必要太过出挑。就像某村有个李姓的擅长做烙饼人称李烙饼的,每日摊前都排着长长的队,这李烙饼朝也做饼暮也做饼,最后终于不负众望,年纪轻轻的就累死在了饼摊前便是血琳琳的例子。很多时候,平庸是福,只是很多人都不曾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这一面横幅方一出现,便再次在厨子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只是这次青丰城新任的城主颇有些作为,积极主动地吸取了上次青丰城交通拥堵所带来的诸如公物损伤垃圾遍地等的经验教训,迅速成立了专案小分队防患于未然。因此此次自横幅出现直至之后的十多天内,青丰城非本地户口的厨子一概不许入内,由此便很好的解决了交通拥堵问题。青丰城城主站在城墙上捋了捋胡子,颇得意。
盖因如此,看过此次比赛的人并不多,所以它极轻易地就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抛在了脑后。而观如今食善堂的匾额仍在,可想而知,那着红衣扛大刀的少女定然是落败了。
听至此处,我弹了弹已经蹲麻的腿,有些不解,“看品肴如今的厨艺,料想几年前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怎么想的竟会跑去给食善堂下战书,还立誓落败便任由处置立得如此理直气壮?”
刘蓝和看了我一眼,轻呵出一口气,“因为当时缺一味失踪了。品肴的思维其实很简单,她幼时被绑是因为我们食善堂,她爹缺一味被废了双手是因为我们食善堂,在她心中我生死未卜是因为我们食善堂,所以而今缺一味下落不明,自也是因为我们食善堂。她只是以战书为幌,以身犯险来寻她爹罢了,且若是缺一味未曾落入食善堂手中,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爹定也不会不顾她的死活。所以她其实并不在意此间的成败,因她早就料定了这结局,便也不曾认为这成败可以撼动她早已立下的心志一分,除非她死。只是缺一味从始至终未曾出现,而我与品肴,时隔五年,却在此时打了个照面。”
品肴一封战书威风凛凛地悬在食善堂的匾额上霸气十足,可谁却都没有料到,应战的却是食善堂的少主子,尚年十六的刘蓝和。
比试当日,他们从食善堂的南北两间膳房分别将菜端上桌子,只这第一筷子,胜负便已经分了。
品肴净了净手,扛着砍刀面无表情地从膳房里出来,扫了一眼被吐了一地的她的饭菜,又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方从北膳房里走出的人,只这一眼,便再挪不动身子。
那人的身量略比五年前高出许多,但身子骨依旧不算壮硕,反倒是看着越发的娘娘腔腔,她曾经想过,如果他没有死,约摸也就会是而今的模样。
就这么定定地立了一会儿,品肴就已经用最短的时间哭花了脸,在认准了确然是刘蓝和无疑之后,便如幼时一般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又掐又咬,脸埋在他的袖子间,抹满了鼻涕眼泪,依旧是哭得人手足无措,以嗓门亮而取胜,边哭还边嚷嚷,“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害你……害你死了……我哪儿都找不着你……哪儿都找不着……”
刘蓝和紧了紧自己的眉头,揉了揉品肴的额发,应了一句,“我没有死,我好好的活着。”说完顿了一下,又接口道,“品肴,我是刘一手的儿子。”
随着刘蓝和的这句话,品肴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将脸从刘蓝和袖子间抬起来,呆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刘蓝和用袖子擦了擦品肴的脸,“我说我是刘一手的儿子,食善堂的少主子。你在这里看到我,不可能没有想到。”
品肴躲过刘蓝和擦她脸的袖子,自己一把抹过脸上的鼻涕眼泪,只又重复一句,“我以为你死了。”
刘蓝和轻笑出声,“我没有死,我只是回家了。外面的日子终究不太好过,我们家的老管家来找我,于是我就跟着他回家了。只是……我爹他很生气,我怕他会再将我赶出去,所以就跟他说了你的行踪。希望你不会介意。”
品肴傻呆呆地看着刘蓝和,“你说…你出卖了我,还让我原谅你?”
“这也……算不上出卖这么严重吧?毕竟我们终归同过生死的朋友一场。”
品肴松了握住刘蓝和袖子的手,只神色间变得更加茫然,混着一脸的泪痕,看着竟还有些可怜。她后退一步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一番,确信眼前的人是刘蓝和无疑,想了半天,像含着期冀一般,只问出一句,“那今天的事……是刘一手逼你的么?”
刘蓝和反应了一会,才知她口中“今日的事”指的是替他爹应战,于是不觉又是一声轻笑,“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可是我爹。”
品肴听完先是“哦”了一声,然后弯腰将被丢在一边的砍刀捡起来,又是顿了好一会,才像是思索地已然极细致般地开口道,“你说我们终归朋友一场。但我认真想了想,我迄今真的未曾结交过如你这般懦弱无耻的朋友。我的朋友,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因我而死,但却是你杀了他。”说完便又是顿了一下,竟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他死了我很难受。我每次梦到他都是梦见他从树上跌落下去,血淋淋地爬起来跟我说他死得很惨……我愧疚了五年。我谢谢你告诉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继续愧疚下去。我觉得我终究可以睡个踏实觉了,这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我觉得真好。”说完便将刀甩扛在肩上,竟是转身要走。
刘蓝和欲言又止地就要去触品肴的肩,却在她一个转身之下,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刀面闪着阴冷的光,偏又隐着些细微颤抖,很快便蹭破了他脖颈处的皮,蜿蜒出一丝血色。品肴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置于刘蓝和面前,那是一块翠绿的玉佩,雕琢着镂空古朴的纹路,品肴用拇指蹭了蹭,开口道,“我找它找得其实不大容易,得到它就更是不大容易。但我死去的那个朋友跟我说过,如果做错了事,只要道歉,便一定会被原谅。所以我总想着,如果……如果他没有死,却偏又不愿意原谅我,那我就可以把它给他看,看他因此还会不会愿意跟我说上一句两句的话。或者是把它给他的时候我还可以无赖地再哭上一会,不知道效果会不会更好些。因为我总觉得他对我哭挺没辙的……只是,不管我愿不愿意,他还是死了。那这个玉佩,便再也没有用了吧。”接着便只听“噼啪”一声脆响,质地良好的一块玉佩,就已经碎了一地。
血丝就这么一直顺着脖颈沿着刀锋蜿蜒而下,眼看着就要触到品肴握住刀柄的手,却只换来品肴嘴角的一丝冷笑,“今日我品肴愿赌服输任由处置。但我品肴与你刘蓝和,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