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文 ...
-
蔡宝姓蔡名宝,这是他爹和他娘从算命先生那里求来的名,但报临时户口时,却成了蔡包。派出所的民警小姐笑容满面地露出两颗龅牙,“就叫蔡包吧,省事方便。”
蔡宝把硕大的行李往地上一放,撸了撸袖子,憨厚地笑道,“成,大姐,俺不识字,您说咋样就咋样。”
“陈姐,你怎么不把他姓也改了?叫草包才好!”
“噗,我怎么没想到呢!瞧他那傻样~”
蔡宝的前腿还没跨出门,后脚就听到她们这样说。他甩甩头假装没听见,一口气跑到街边买了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往下灌。
“呼——”他重重呼出口气,卡在喉咙的刺没了。他背着两个蛇皮袋站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仰着脖子看,天真蓝,星星真亮!
他想起火车站前他娘反复叮咛他,‘宝啊,天上星星多,第二天准是个晒被子的好天气,你一人去大城市打拼,也别忘了照顾身体,没事多拿被子出去晒晒,记得不?’蔡宝想到此,无意识地牵动了唇角。他觉得自己很快乐,有亲人浓浓的惦记和关心。他想唱歌,把骨子里的勇气都唱出来,“俺们哪嘎都是东北银银银~~~”引来路人频频侧目他也毫不介意。
不过,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的时间,又会把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样呢?
现在,蔡宝的名字叫Bryan.Cai,这是绿卡、驾照、信用卡上的写法。Master Cai、Boss、蔡总裁,蔡富翁、蔡老板、蔡大款,这是周围人对他的叫法。
他出门有兰博基尼,回家有小蜜,一身阿玛尼,要啥啥都有。他清清嗓门,一大厦的员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跺跺脚,整个华尔街的股市震三震。
那么,蔡宝是不是真的无敌了呢?事实上,他有一个小秘密。
“禁止问及蔡宝先生的任何过往,尤其是出身背景。”蔡宝的助理总这样警告所有人,因为蔡宝先生憎恶谈论他的过去。
不过最近,蔡宝有了一些小小的麻烦,准确的来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蔡宝变得不快乐起来。他想,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不正是人人都想追求的吗?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为什么却高兴不起来呢?
他不得不求助他的私人心理医师。
“我总是做梦,”蔡宝揉着太阳穴,坐在高级真皮沙发上,“梦见小时候成片成片金黄色的麦田、梦见稻草人和青蛙、蓝天和白云,梦中的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摸样,撒着脚丫在田间小路奔跑,那么快乐……”他顿了顿,移开手,“可是奇怪的是,每当我做了这样的梦后,早晨起来脸上总是挂着泪,这是为什么呢?”
“我尊敬的先生,”乔治听完,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很遗憾地说,您得了一种绝症。”
“什么?”蔡宝惊的几乎要从沙发上弹起来,“绝症?噢,我的天,你该不会在开玩笑吧?你是说,我现在该回去列个遗愿清单?”
“不。事实上,您只需回到您的故乡散散步,绝症就会不治而愈。”
“真的?”他半信半疑,不过为了生命考虑,他还是在第二天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
为了显示自己尊贵的身份,他穿上最爱的阿玛尼西装,戴着D&G的墨镜,脚踩一双Berluti新款皮鞋,腰间别着意大利□□92F型手枪,自驾林肯房车来到村头。他当然不会带任何人来,他这样卑贱的出身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
这里正值秋收时分,大片大片的麦田连成金色的海洋,在风中轻轻地摇动。
蔡宝简单环顾了一圈,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那么贫穷。
他在心里默默地下了结论。
田间小路阡陌交通,纵横的田埂像一副残缺的拼图。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可能会弄脏鞋子的路面,心里不由小声地嘀咕:“乔治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只会加速我死亡!”他忿忿地想,“哼,不过算了,反正走完整个村子都不需要半天!”他挺了挺腰,继续朝前走去。
几头牛辛勤地拉着车在田里工作,一个农夫坐在路边抽烟,看到这样一身打扮的蔡宝顿时两个眼睛发亮,他搓了搓手,蔡宝知道他想找机会和自己搭话。
“小伙子,城里回来的吧?俺看着你就觉得眼熟哩!”果然不出所料,就在蔡宝快要经过他的身边时,农夫向他殷勤地伸出手。蔡宝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双又黑又脏的手,下意识地往路的另一边避了避。
——他穿的这样破烂,脏兮兮的简直像个乞丐!
——可不能让这样一双手脏了我的西装。
——也不能停下脚,万一他赖上我讨钱怎么办?
蔡宝想。
“小伙子,常回头看看,看看……”农民的话渐渐被他甩在了身后。
——常回头看看?
他嗤笑,别开玩笑了,这里简直让他感到厌恶至极!他回去一定要解雇那个该死的心理医师,对了,让他去餐馆当男招待吧!他恶毒地想。
他一直往前走,前方是一排农舍。几个年轻的姑娘们说说笑笑地围在一起喂鸡,她们身上裹着厚厚的棉布衣服,这让她们毫无身材可言,但是在看到他以后,她们的眼神都流露出一丝惊讶,甚至是贪婪的!他断定。
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可不想跟这些浑身充满了鸡屎味的女人闲聊,要知道,这些女人简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和他在纽约包养的小蜜相提并论!
“天就要下雨了……”女孩中的一个在他身后叫住他,“来屋里避一避吧。”
他假装没听见,匆匆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太阳灿烂的能闪瞎我眼,哪里会下雨?”他在心里唾弃她们,连勾引方式都这么老土!
再往下走是一块水泥地,地上一东一西搭着两个简陋的球门,几个男孩你追我赶地踢着球,渴了就去喝一旁水管里冒出来的自来水。他松了松领带,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在叫嚣着,可是这种用于浇灌农田的水怎么能喝?喝了会拉肚子,说不定还会长虫!他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则新闻,更加坚定了不喝的念头。
正当他打算迈步离开时,一只足球远远地朝他飞来,并从他背后擦了过去。
“那边的大哥哥!”远处的男孩们叫,“能把足球踢过来吗?谢谢啦!”他们把手笼成个小喇叭,放在嘴前喊。
——有这个力气叫还不如自己过来捡!
他苛刻地想,决定假装没听见,拍了拍袖口继续往前走。
最后他走到了路的尽头,再往前就是山,连绵不绝的山。他穷了一辈子的父母被安葬在那里。
——噢!说起来,是哪座山?
父母亡故的那天,他正坐在宽广明亮的办公室商讨下一个营销战略,哪里有空处理这里的事?
*****
蔡宝发誓,他在回头之前,心里曾闪过那么一个念头,要去看看他的父母,可是一想到那些荆棘会割破他昂贵的衣服,野兽会咬断他脆弱的脖子,他又退却了。
——谁知道山上有没有记者呢?如果让他们抓到我来祭拜这样的父母,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这样为自己开脱。
——回去吧,这次的经历真是糟透了。
他最后这样想,打算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杀手扣动了扳机。
“砰——”□□的枪声响彻了整个星空,他甚至还来不及回头就倒了下去。
*****
幸运的是,子弹只打穿了他左肩的骨头,并没有危及心脏。他在失去意识了好几个小时后慢慢苏醒过来,但他随即便发现了一件不幸的事。
夜幕降临,四周空无一人。这是一个落后的村子,没有网络、没有信号、村民们习惯早早洗漱睡觉,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救——命——”他撕扯着喉咙喊,声音像一块碎布,可是回答他的,只是无尽的回声罢了。他责怪着自己实在太大意,商场上树敌太多,他早该料到对手早就想找人做了他,可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他的眼角渐渐湿润,视线模糊,他止不住颤抖地想,只要有人能来救他,只要他能获救,他愿意停下来跟那个农夫好好聊聊天,谈谈心;他愿意和那群年轻的姑娘一起喂鸡,他会说很多笑话来逗她们开心;他愿意帮小男孩捡起球,也许还会跟他们踢上一会。可是这一切都晚了,晚了!
噢,天!他忽然绝望地醒悟起来,早些时候农夫说“回头看看、回头看看。”早些时候,农家女孩说“避避雨、避避雨。”早些时候男孩说“请捡捡球、捡捡球!”不正是暗示自己回头看一眼潜伏的危险吗?他本可以有很多个机会……
他后悔了,并不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因为他用最肮脏的心思扭曲了那些善良的人,他不配得到他们的帮助,跟他们比起来,他只是个充满了铜臭味的腐尸!
他拼劲最后的力气翻过身,恍惚中看到天还是那么蓝,星星还是那么亮,他忽然明白了很多年前他在北京街头简单快乐的原因——快乐其实是一种回望的角度。
他含着泪闭上眼。
这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狗吠声。
“姐姐,姐姐,人在那儿!俺就说刚才听见救命声!”这是小男孩的声音。
“小宝,你跑得快,赶紧去把隔壁村赵大夫喊来!”这是农家女孩的声音。
“秀秀你也回家去,准备热水,毛巾,俺用牛车把他拉回去。”这是农夫的声音。
*****
两个月后,他受邀来到哈佛大学。他穿最普通不过的棉布T恤和球鞋,走上讲台,开始了演讲。
“俺的名字叫蔡宝,来自中国吉林的一个小山村。俺爹种了一辈子的地,俺娘喂了一辈子的猪。十八岁那年,俺一路北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