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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皿一

      1.
      有一回,梦到那时的阳光了。初夏的阳光,白花花地洒在新绿苍翠的校园里。

      那时我们的数学老师总是爱拖堂。每当这时,皿一总是到我和多多的教室门口,静静站在那里盯着老师,等多多下课。久了,数学老师都厌倦了这个老是站在门口的女生。当她再一出现,他就会马上停下讲课:这个女生找谁,谁可以出去了。然后多多就会讪讪地站起来。

      那时,我们都是高二。皿一在我们隔壁班。我们是一条街上最好的哥们。

      皿一曾经是个疯得不能再疯的丫头,她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追杀邻街的小伙伴,追得人家个个往家窜;她放起人家的自行车气来,一点都不手软,那时她的奶奶用一条红布在医院门口围起来给人家存车,她就钻到里头晃一劝,气门心塞满衣袋;她更疯得是和小胖比着从这个楼居民上跳到另一座楼,中间整整隔了五六尺距离,看得下面的人心脏病齐发......可是这么泼赖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从良了,头发梳得齐齐的,用紫色的卡子别到耳后;开始穿飘逸的长裙子,开始说话腼腆起来,细声细气起来。

      我好奇怪,问她干吗要这身打扮,她扭捏了半天说,因为一个男孩子。

      我肯定那个男孩子肯定在我们中间。因为她整天和我和多多行影不离,她从不看别的男生一眼。她看上的也绝对不是我,因为我个子太矮,经常被她骂作三等残废。那肯定是多多,因为多多长得又高又帅,还特别会玩,没有女生不喜欢他的。十几年学上下来,奖状一张没有,情书倒是一大箱。

      不过多多好象对她没什么感觉。多多对任何女生都眉感觉,因为多多是那么贪玩的孩子,除了踢足球,打架,打电子游戏,滑冰,其他的似乎就没什么兴趣 。他从没给我提过女孩子的事情,收到情书就随手往他那个费旧的冰棒箱子里一塞,从不回信。我告诉他皿一变了诶,变淑女了。他却皱着眉:变得不会玩了,没意思。我想了想说:是啊,我也不喜欢她这个样子,怪别扭的。

      那会儿,皿一就和我们一起并排走着。那个中午,皿一没有吃饭,躺在床上听了一下午的蝉声。晚饭时,皿一的奶奶说你去替我看会场子,我给你作饭。皿一就去了,回来就兴冲冲地跑我家,掏出一大把的东西对我说:看这个是什么。

      我看见,那是久违的气门心,整整一大把。

      是让我给多多的吗?我问。

      她已经跑远了。这丫头,肯定是听见多多说她不会玩了,就故意再恶搞一次给多多看。看来她真的是喜欢多多了。

      那个夏天,多多家里状况十分不好,多多的爸爸下岗了,多多的妈妈多病,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多多就退学了,高中都没有读完。多多把装满情书的费旧冰糕箱子誊出来,用胶布将裂漏的糠醛板固定好了,然后将它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到城东的饮品批发加工场批发冰棒雪糕卖。昨天还是在校园里风姿招展的帅哥,一转身就成了走街窜巷的小贩了。

      多多显然心情很不好。他开始有了个怪毛病,就是拒绝和我和皿一见面。也不卖冰棒给我们。那个夏天,更多的时候是我躲到皿一家有空调的客厅里和她一起温习预读高三的课程。每次远远听见多多沙哑的叫卖声,皿一就会舔着嘴唇说,我想吃。

      吃自己去买。我说。

      她不卖我。皿一一脸委屈。

      我就笑了:丫头,我看你也不是想吃,该不是你喜欢上人家,想替人家消费吧!

      皿一脸一红,胡说什么啊,没良心。甩手就咯噔咯噔下楼了。

      不打自招了吧,我心中暗喜:我他妈真聪明!

      2.
      开始卖冰糕的多多像变了个人。他刻意的躲着我和皿一。但我知道他从没有忘记我和皿一,因为,不久后的一天,夜幕降临,当我去同学家玩了一天回到家之后,妈妈端出一只大瓷碗,里面盛满了半冰半水的混合物。她说:这是多多送来的雪糕,说是没卖完,留给你的。

      我看了看里面的雪糕木棍,足足有七八支之多。妈妈说,今天多多卖的不好,老早就回来了,说给你送点解解渴。

      我端着雪糕水往皿一家跑,我知道皿一是特别喜欢吃雪糕的。但是当我跑到皿一家,正看见她对着同样一大碗冰水发呆。

      多多送的?我问。

      皿一点点头。她看了看我手里的碗,说:多多变了,今天来找我,话也不说一句,把几根雪糕放下就走了,叫他,他跟个驴似的装聋。

      我看着脸庞给气得红扑扑的皿一,笑着问:是不是他不理你,你受冷落了才这样。

      皿一陌生地看着我,足足半分钟,眼睛里都红了:你说什么呢,你个死家伙。说着竟然忿忿走开了,我不明白这疯丫头忽然冲我发什么火,刚想拦她,她一推,我手里的碗就落了,冰水洒了一地。

      很奇怪的,皿一从此竟然不理会我了,我就问了一句没什么恶意的话啊,至于和我翻脸啊。甚至选文科理科班时,她竟然故意和我分开了选,明明我们都擅长文科她偏要选理,这不没事找抽么。就一句话,至于这样吗,疯丫头!

      但事实是,我再怎么和她道歉,她都不再理我了。从此,我们仨,一个走街窜巷做生意,一个在文科班混日子,一个在理科班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我肯定皿一没怎么去找过多多,虽然她那么爱他,我认为。因为,有一次,偶尔在胡同口碰见开始支摊卖早点的多多,多多甚至问我皿一最近怎么样。我告诉他我们崩了,多多直叫可惜。我问可惜什么啊,他说,皿一多爱你啊。我说去你丫的,明明皿一是喜欢你,你这不寒碜我吗,得了,简直站着说话不害腰疼,要是她喜欢我,我什么都任了。

      多多就不再说话了,转去招呼客人。但是,从此后的多多见了我,和见了陌生的客人一样脸面上热情招呼,可是眼睛里分明充斥着浓浓的陌生感。

      都怎么了这是。

      一直就持续到一年后,高考结束。

      多多在学校后面的县体育场门口,承包了整个大门门面,开着四个雪花酪夜场。旁边是他的几十张台球案子,一到夜里,这个夏季的体育场就是他多多一个人的天下。多多的确是个作生意的好料子,才短短一年的工夫,生意就作的像模像样了,从开始的走街窜巷卖雪糕到现在的小业主,一路逢源,挺一帆风顺的。

      考试一结束,多多就马上主动和我与皿一联系。那晚,我们坐在角落的一张小塑料桌上,头顶是悬挂的小彩灯和星星,身边是夏夜的风,前面是乱哄哄的人在边喝雪花酪边看录象《东方不败之重出江湖》。

      多多坐在我和皿一面前。比起以前,他少了份帅气,多了份稳重和成熟。一年了,都没怎么谈心,几乎没有一句贴心的话。今晚乍聚,我和皿一都有点紧张。

      多多笑了笑,他的笑在忽闪忽闪的彩灯下,显得模糊而暧昧。他说:皿一,你考的怎么样。

      皿一摆弄着雪花酪里的勺子,漫不经心地说:不怎么样,能考上才怪。

      该!我说:谁让你选理科。

      我承认我就是一乌鸦嘴,今晚不是多多请她,皿一才不会和我坐在一起喝雪花酪呢。可我一出嘴就开始砸皿一。看着皿一狠狠瞪我的样子,我心虚了,低头噙住麦管装傻。

      多多又笑了笑,对皿一说:皿一,现在考试结束了,我们的诺言该兑现了。现在我给你绝对的选择权,你不用任何理由在我和泱泱之间选一个吧,不管你选谁,都绝对听你的。

      我不明白他们在作什么。看着他俩,我有点迷茫。

      皿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柔情的多多,然后低头对多多说:对不起,我......

      说下去。多多说。

      皿一重重吸了口气,然后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口气,平静地说:对不起,我还是会选择泱泱,我一直爱着他。

      什么!我吓了一跳,几乎要从椅子里跳起来。

      皿一,皿一这丫头爱我?我宁可去死。

      3.
      那晚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了,就记得皿一大大刺激了我的神经,然后我不记得自己说了句什么话,然后一直微笑的多多给了我狠狠一拳,然后我就狂喝了不知道几瓶啤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事实证明那晚我喝的真是高了,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在一个傍晚。窗外夕阳大红大紫,如火如荼。

      我在病房。四周是白的墙壁,天花板上挂着吊扇,转得跟一团灰绿的雾气似的。一个蓝色的锈迹斑斑的架子上吊着盐水瓶,塑料的管子一头在瓶口,一头在我的静脉。

      我看见妈妈的脸。妈妈的眼睛很红,她看见我眨巴了眨巴眼睛,一愣,笑了一下然后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一巴掌抽我嘴上:小冤家,怎么不喝死你。然后竟然搂着我,呜呜咽咽哭起来。

      妈妈的哭声招进来一个人,人没到,声音先传进门来:阿姨,怎么了怎么了,泱泱怎么了。

      那个声音闯进来时,他裤带都没扣好,显然是从旁边的卫生间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我看见,是多多。熟悉而陌生的多多。

      我问多多我怎么了。多多愧疚地说,那晚我不该打你,让你一赌气喝了那么多的酒,一下子就喝死过去了,洗了胃还是昏死了两天。

      妈妈说没事,不怪你多多----泱泱,快谢谢你多多哥,这两天都是他帮我在这里侯着你,他都没怎么合眼。

      我看了看他。忽然就一个问题从脑海冒出来:多多,你那晚为什么打我。

      多多尴尬地看了看妈妈,妈妈就出去了。多多见房间里只剩我和他,才叹口气问:你自己都不记得?

      我摇摇头。

      多多又问:皿一当着咱俩的面选你,这事你总该记得吧。

      我说:可是,可是皿一一直是爱你的啊,她......

      别说了,多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皿一给我说,她从小都喜欢你,为了你,她敢跟你去跳楼房,你知道对于一个女孩子,那是多危险的事情,她为你就作到了。她说你喜欢说脏话,她就学着你说脏话。后来你偶尔说你喜欢酒井法子那样温柔的女生,她就赶紧改淑女,你知道不知道她穿高跟鞋的第一天脚上都磨了好几个泡子。

      我迷糊了,这什么跟什么啊,她改变不是为多多?我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多多的神色有点伤感:咱三个是玩的最好的,我也不欺瞒着你说,我很爱皿一,从小就是,和她爱你一样。可是她只爱你。就这么简单这么复杂。她怕我和她谈感情的事情耽误你们的学习,我们俩就背着你立了个条约:等高考结束了,她就当着我的面给我个交代。现在她选择的还是你,这就是她的交代。

      我辩解:不可能,我觉得她明明是爱你的,甚至为了你说她一句不会玩了她就去拔了她奶奶看守的自行车的一大把气门心让我给你呢。

      多多冷笑了:你就是一点也看不出皿一是有多爱你,你才会伤她的心。她给我说了,她不和你说话甚至故意和你分科,都是因为你一直误以为她喜欢我。是不是有一次说她我冷落她什么的,让她跟你闹翻了天。你呀你,你还自作聪明地觉得觉得,你觉得什么啊,那次拔气门心还是我帮她拔的呢,就因为我说她长大了不会玩了你跟着恩了一声,就害得我被她拉着拔气门心。

      我有点琢磨不透了。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这个疯丫头,整崩溃我了都要。

      我问多多,皿一呢现在。

      多多低了低头:走了。

      走哪里了?!我问。

      出国找她爸妈去了。多多说。

      什么?我一惊。

      多多说:那晚她说要选择跟你,你却说倒找钱也不要她那一号的,然后你就喝多了,皿一就走了。第二天她打电话说跟去澳洲找她爸爸。今天上午刚走,我去送她的。

      我仿佛看见那个疯叫疯跳然后又和我冷若冰霜一年的疯丫头来。苍白消瘦的脸,厚厚的刘海,尖尖的下巴。我没有爱她的意思,只是当她是个妹妹,但是现在,这样的状况不是我能掌握的了的。

      多多说:你伤她了,很深。

      我说我都没爱过她,伤她什么。

      多多有点藐视我:你就是不懂地什么叫爱,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人,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情。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忽然爱上另一个人,然后发现那个人并不爱我。自己也重重受创后,就想起了曾经被自己伤害的皿一来。那时的我,还很小,不懂得爱情,现在懂了,一切都迟了。就像走了的皿一不再回来,就像我们的过去的高中生活不再复制,就像皿一刚走后,多多总是一个人坐在夜的路灯下,望着我们学校的方向----他在等他的皿一放晚自习,等着送她回家。

      当有一天,我忽然从梦中惊醒,我看见了那时的多多和皿一,以及那一碗冰水,那高考后的聚会,那医院里的最后谈心。我想起多多说,你就是不懂什么是爱,你就是不懂什么是爱。

      我就急急地赶回我好久没有回到的小县城里了。

      那是个初夏的傍晚,皿一和我呆过的房间的窗子紧闭着,皿一家的门紧锁着,皿一的奶奶一个人在拿着用红漆写着阿拉伯数字的小铁片在给人存车。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婴儿在等一个男人取车,那个男人微笑着将手里的铁片交还给奶奶,推着车子走出来,和少妇并排走着。那个少妇自然是十分陌生,但是那个男子的身影却十分熟识。

      他一转身,我看得很清楚,是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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