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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应看沉璧岂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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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再这样看过烟火了。
方应看负手抬头,看着泼墨般得夜空中缓缓升起的一抹光华,如同轻烟或是雾霭,猝不及防地升腾上天,然后在一瞬间砰地一声炸裂,那一点小小的樱桃般得殷红崩裂四散,化作无数星子似的光点以优雅的弧线滑落,在年轻贵公子幽黑深湛的瞳孔中,镌刻上美至虚假的点点亮痕。
呵。方应看低低地笑了笑,收回目光。难怪世人总以烟花相比人生,是有些像啊。
轻轻振了振衣袖,他继续向前走去。皇家园林建造虽然复杂,不过方小侯爷是走惯了的——因着一些可说或不可说的原因,无论是天子百臣的朝堂抑或帷幕深深的宫闱,神通侯都是熟极而流的。甚至连这中秋节,方应看也是应邀入宫,与天家一起度过。
想起那喝的人事不知的皇帝,方应看侧过头看着那一轮平静的湖面中一轮明月沉璧般皎然,四边倒影着天空中无数四散的星火,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沿着湖畔小径走着,他不自觉地向着那轮明月伸出手,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那手势仿佛要直上九天,将那一轮普照万物的明月牢牢握在手心一般。
低下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木质的步道向着湖中延伸,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构筑了一间小小的凉亭。而在凉亭朱红的柱子上,静静靠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
湖面上似乎浮起了明明暗暗的雾气,让他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有他侧着头的姿容清晰地映入眼底,就像以银色的月光为笔细细勾勒出的一幅工笔画儿,与这月色这湖光如此般配,就像是幽魅月影中诞生出的妖物一般,有一种不容于世的静谧。
似乎是为了提醒他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妖魅,而眼前这个出尘的人也确实存在于尘世一般,方应看才将目光下移,就看到了那名动京华的轮椅。
……原来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方应看今夜本来便很好的心情忽然变的更好,非常好,好到了甚至他都有心思去开个小小的玩笑——
于是京城大名鼎鼎的神通侯便弯下腰,拾起一块石子儿,像七岁孩童一般,用力将它向水面掷去。
那石子以七岁孩童绝不可能发出的强劲力道向水面砸去,却在刚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复又跳起,激起一朵薄薄的水花,再向前跃出,如此往复四次,方在凉亭边打起一朵扇形的水花,再无声无息地沉入湖底。
几乎是在他出手的一瞬间,凉亭中的人便抬起了头。他清晰地看见素色的袍袖微微一动,却终是被那人按捺住了,只冷冷地注视着一朵一朵水花幻影般出现又消失,直到一切归于沉寂。
足下脚步未曾停过,当他走到木质步道时,那人终于将眼神转了过来,淡淡地望着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便又侧过脸去望着水面。
就那么礼节性地一下招呼,他却觉得似乎月光都暗了,胸中仿佛含了一捧冷雪,激得他心肺都是一阵恍惚。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抬脚踏上那通往凉亭的步道——
就在那一瞬间,那白衣人影忽然一动。
那人又将头转了过来,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也静静地看了回去。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苍白的脸颊上时不时映出天空中烟花爆炸后的光影,一晃而过的嫣红衬得那人原本苍白的肤色更是几乎白到了透明一般。他的面颊上倒映着的是瞬间盛开又瞬间凋零的灿烂光华,然而他的眼睛却如同看尽了万千轮回一般,明明那样的黑白分明清澈灵秀,方应看却只能看见那里面隐藏着一点点悲哀和一点点忧愤,宛如盛满了积雪的白梅花,重重叠叠的洁白孕育出的是深浓的阴影——方应看看到的那双眼睛,是死灰色的。
当晚的好心情全不见了。那一眼在他的心口点燃了一捧业火,将那些让他的心肺清透明晰的冰雪尽数化去,直至被灰烬掩埋。
他没有再抬头,却仿佛又看到了漫天烟花。
难怪世人将浮生比作烟花,原是有些像啊。
原来,这一生便是燃烧,炸裂,和化灰而已。好也罢,坏也罢。得到也罢,求不得也罢。
这一生便是这样了。
他向着凉亭拱了拱手,收回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再也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