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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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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完一个热水澡,被银芯和夏雪七荤八素地裹上一堆衣服后,我总算功德圆满,站在菱花镜前审视自己。
看着镜里肤如凝脂,面颊绯红如桃花,体态娇美不胜的绝世女子,我竟然流起了口水。那美女怎么也流起口水来了?哎······真是罪过,罪过。
“夫人来了。”夏雪轻声提醒。
我回身,看见一个年过风华,手握佛珠的素衣妇人笑吟吟地向我走来。“晞薇······”
听见她软绵绵的甜腻轻唤,我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娘!”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银芯甚至还把一个茶杯打碎用来配音。我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脑袋里冒过一连串的问号,难道这······看她穿得如此寒碜,想来也不是府上的夫人,于是遂改口,“奶娘!”
妇人一脸阴晴不定地看着我,顿了几秒,才沉着嗓子低吼,“银芯,到底出了什么事?”
银芯一个腿抖,巴巴地跪下去,磕头,“夫人,适才小姐不小心跌入荷花池,被纳兰少爷就上来就是如此了。连我这个自小和她一块儿长大的贴身丫鬟姓谁名谁都记不得了。”
妇人怔了半晌,用惊痛难当的目光看向我,嘴唇微颤,“晞薇是怎么落水的?”
对啊,我也想知道,以刚刚纳兰·若荣的言辞推断,我绝不是自己坠水的。我把目光侧向银芯,妄图在她的话语中得到答案。
“奴婢不知。”银芯再次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那阵我和小姐在花园散步,小姐突然想吃椰桂糕,奴婢便去厨房去取。刚巧回来时,便听见一阵喧嚷争吵之声,等奴婢急步走到荷花池前面,就看见大少爷跳入池塘救起了小姐。”
争吵声?我冷笑,看来到哪里,我都摆脱不了被人推下水的宿命。
想必妇人也猜到了其中另有隐情,拨佛珠的手指转动的更快了,仿似是努力压住心中怒火,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深呼吸几口气,平静下来,挥挥手,“银芯你起来吧。这不怨你。”
那丫头眼皮一垂,眼泪便如玉珠一样落了出来,“谢谢小姐。”
我暗自感叹这古人的情感还真是细腻丰富。要是给我拉回去现代,瞧着身段,瞧着脸蛋,瞧着行动处如柳扶风的模样,又说哭就能哭出来,说笑嘛······必定也即刻能给笑出来,若是被影视公司培养个一年半载的,这一出道还不得一炮而红?到时候,我就当她的经纪人,半夜里用口水“吧嗒吧嗒”地票子,等着以后买车子,买房子。小日子过得那叫一风生水起。
“这几日你们就多费点心好生伺候着晞薇,我要去佛堂念经,给她祈福。”妇人不忍心地看了我一眼,便对俩丫鬟悉心叮嘱。
“晞薇啊,是姨母害了你。”妇人走时,忽然回身,看着我抹了一把泪,“你这几日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让厨房做给你吃,我可能近段时间都不来看你了。”
“知道了。”我牵了牵嘴角,目送她出了房间。
她害了我?所以愧疚难安地不敢再见我?
这日,审问银芯和夏雪一番后,我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子上的一个玉麒麟,心想着曾在J大跟着一群疯丫头风风火火横行霸道的日子,真觉得人生恍然一梦。前一刻,我还是人人喟叹的天才美少女——穆棱白,而这一刻,我却变成了纳兰家庶出之女,哦,不,应该是小妾的妹妹所寄养在纳兰家的女儿。想来想去,自己都有点林黛玉的成分,更可悲的是,以尊卑来说,人林妹妹怎么说也有老祖宗宠着,母亲也是贾家正统血脉,而我?好不容易有个姨母吧,还是个妾;好不容易是个妾吧,可还不受宠;不受宠了也罢,还天天握个佛珠,跟一堆泥巴打交道。完全不顾我死活。
这样想着,我便一连串地叹气,叹了数十口。
“小姐,你如果记不得先前的事就算了,不要老为此烦忧,让自己如此不开心。”夏雪给我端了一杯茶,关切地道。
这丫头显然是曲解了我的心思。不过也罢。我佯装苦痛地抿了口茶,央求道,“好姐姐,带我出府逛逛吧。”
“出府?”那丫头显然被我吓到,杏目一嗔,“小姐,您在胡说什么呢?好好的园子你不呆,还要出府?”
银芯闻声慌忙放下手中的女红,试探地问:“小姐,要不奴婢两个带你去桃花林逛逛?最近桃花才刚开,煞是妩媚动人,若置身于园林中,真正是一番逍遥姿态呢!”
我白了一眼她,“是你自己想去吧?”
“好小姐,奴婢日日伴您左右,寸步不离,您带我去去桃园,就当是给我个赏赐?”银芯巧笑盈盈,眸中光影烁烁,完全不容我推辞。
“赏赐?”我戏戳一下她的鼻尖,“就你会说话!”
正是初春天气,刚刚下过雨的天空,明净如洗。阳光透过树枝一寸寸挣扎着涌入我的眼眶。穿着宫鞋摇摇晃晃地踩在微寒乍暖的泥土上,我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如果上天真的要让我抛却所有,重新再来一次,这又何尝不好呢?我微微一笑,翩然跑进一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中。
恰逢有风吹起,千瓣万瓣桃花悄然而落,形成一片纷飞的桃花雨。而我置身于这片美得实在让人惊艳的花海中,竟然一身轻松,蓦地,有了悠然起舞的心情。
想当初,穆棱白可是学了八年的芭蕾舞的。看着银夏两人嬉笑着跑远,我扔掉宫鞋,赤脚站立在一片柔软粉白的花瓣纸上,把力凝于脚尖,一点点地站立,像美丽的天鹅一样高昂着头,旋转,再旋转,双腿用力,完美的起跳,落定。在碧罗纱裙摇摆之际,我轻抛水袖,体态轻盈不自胜。忽然一阵旋风起,卷起花瓣无数,我巧笑,顺着风向,和粉色花瓣雨在一起往我地舞蹈在一起。动情处,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花,还是花是我。
“好一个绝世佳人,今儿我可是见过了!哈哈哈!”听着不远处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我一震,忙止住舞步,定了定神,这才看见花海深处有一位衣袂翩翩,面如冠玉的美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目如朗月。等他走近了,我才看清,其身着月蓝色的长袍,白色的绣着繁杂龙纹的腰带上两边分别系了两枚碧绿色的玉佩,颜色上乘,俨然是世间难得的极品。而脚下踩得是一双时下京城里最盛行的蓝纹短靴。
“原来姑娘遇人不行礼也罢,还喜欢盯着人的脚看。”
我慌忙抬头,面露尴尬。然而由于初来乍到,礼数实在还没学全,只得硬生生地委身作福,“见过······您。”
“您?”那人嘴角泛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他的腰带上,不由地在心里暗暗惊呼,他该不会是当今圣上吧?不会,不会,康熙八岁登基,现在是十五年,按理所现在应该年方二十三,而站在我面前的明明还是一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我浅笑,“您是位王爷?”
“知道了还不跪下行礼?”他突然变了脸,扬眉正色道。
姑奶奶我虽然不幸闯入这十三岁的小丫头的身体里,可真实年龄怎么说也有二十四了吧,你现在让我给你跪下行礼?也不怕受不住!?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虽然心有不甘,我到底是万般无奈,正欲行礼,两个采花说要做桃花酿的丫头匆匆地跑了过来。见我还僵持着欲跪不跪的,她俩倒是把装了花的篮子一扔,“奴婢们给恭亲王请安。“
皇五子——爱新觉罗·常宁?我暗自纳罕,连银芯夏雪都认得出此人,想必他定是经常来府上,可见纳兰世家现今在朝中确实是如日中天,权倾四方。正呆着,却见一只受了伤的小玉兔一瘸一拐地从我眼前地跑过,后蹄的正流着血,恰恰在凋零的花瓣上印下一串串如梅花一样猩红色烙印,这抹凄艳蚀骨的美,看得人触目惊心。我心一恸,救死扶伤的爱心大发,也顾不得眼前身份尊贵的王爷,大声喝道:“兔子!”接着在三人的愕然中,我拔腿就跑,一路张牙舞爪地追着那弱小生命,全然一彪悍猛女,把那古代淑女纤纤迈细步的风范抛到了九霄云外。
“站住!”恭亲王在我身后呵斥,貌似火气还挺大。
我懒得理,继续一鼓作气向前冲,顺着血印又追了几步,这才发现那兔子的踪迹,我一喜,正欲向前扑去,不巧,却撞到了某个坚实的胸膛上。当下,我脑袋一阵晕眩,埋下头揉着头呲牙咧嘴的半天,嘴里瞥了句:“你瞎了眼啊!”后,便气呼呼地从他身边走过,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好你个大胆奴才,还不快跪下!”
听着这气势震天的嗓音,我心里犯嘀咕,今天准时出门没看黄历,一准被衰鬼付了身,是个人逮着我都让我下跪。眼见那兔子又跑远了,料想他一准也没看清我是谁,何况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丫鬟小姐有好几百人,我便心一横,佯装耳背,不管三七二十一咬牙飞奔而去。彼时,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开怀大笑之声,其中还有一句话我听得似真非真,“皇兄,也有此雅兴来纳兰府上赏花?”
皇兄?又是一个王爷?我心一沉,看来纳兰·晞薇今日真是命犯太岁,何其不幸啊!
“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们了。”看我抱着小玉兔回来,银芯忙牵我进来,另一边夏雪也急急锁了房门。看她们紧张兮兮,心都快蹦到嗓子眼的忧心模样,我大约是猜到了怎么回事。
“怎么,你们向恭亲王说了我是谁了?”
“没有!”俩人异口同声。默契得跟那连体婴儿似的。
“哦。”我满意地点点头,没事人儿一样一屁股坐在了芙蓉垫上,“去给我拿点止血药,白酒,还有纱布,以及针,线。”
“小姐······”银芯无奈且无语地看着我,“人毕竟是王爷呀,您不行礼数也罢了,还径直不听人唤从他身边跑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罪该处死的啊!”
“嗯嗯嗯。”夏雪这颗没主见的墙头草,一个劲儿地点头,如鸡啄米。
大逆不道,罪该处死?我挑起眉毛看着她俩,“有那么夸张嘛?”
“就是有那么夸张!”俩连体婴儿再次一口同声。
我摆摆手,“罢了,罢了。”然后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她俩,诡异地一笑,“今天的事儿,你们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我们仨知就好。”我就不信,为了屁大点儿小事,他恭亲王好意思审问府里的女眷闹得人尽皆知!
娴熟地缝合小玉兔好伤口并包扎后,俩丫头直了眼睛,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得意地看着她俩,嘴角扯出一个得瑟的弧度,“这算什么?当年我在J大还协助过导师漂亮地完成过一次取脑瘤手术呢!”
“啊?”
听着她俩的惊呼,我的笑容僵硬了五秒,随即垂下头,怕让她们发现我面上不自然的表情。“咦,我的鞋呢?”
糟糕,一准是落在桃花林了。若是被那什么恭亲王发现,拿去兴师问罪,我可不就要死翘翘了?在心里叫苦不迭后,我便支使银夏二人去寻,坐在房里苦等半日,直到日落西山,俩人才喘着气回来,一脸愁苦地告诉我鞋子已经丢失。
我两眼一黑,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姐,指不定您的鞋子是被哪个丫鬟捡去了,您就别担心了。”银芯端来一碗雪梅枣花羹,安抚地道:“听小厮说,万岁爷和恭亲王方才已经从府上离去。若是王爷诚心想刁难小姐,您大概现在也不会好好地坐在这里了。”
“也是哦。”我漫不经心地喝下一口汤,瞬间就给呛了出来,“什么?万岁爷?”难道莫非大概刚刚撞到的人······
银夏两人互相对望一眼,脸上是一片迷茫再加一片迷茫。
“小姐您是怎么了?”
我放下碗,以一个无比悲壮的姿态笑了一回,面上僵硬地一句,“没什么······我困了。”
自躺在软榻上我就开始翻来覆去地想,想关于穆棱白的种种。出生在富商之家,从小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自打幼稚园起就有一种从骨子里侵润出来的优越感,那样的我是高傲的,美丽的,无法触及的。之后,到小学,中学,高中,一路走来各种奖杯在家里已经足够办一个展览,其中自是引来羡慕嫉妒目光无数,也招来不少爱慕者。接着,在大学,因为大三刚开始实习便协助导师完成一次高难度的脑部手术,从此我便在J大更加的名声鹊起,被推入风浪尖口。然而就是这样的我,却输在杜慕容的脚下,并且输得一败涂地。
确确实实,杜慕容是我的毒。是我宿命里无法逃过的劫难。
犹记得,在别的男生对我趋之若鹜,时时刻刻萦绕在我身边嘘寒问暖时,他不过是冷眼看着我,时不时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讽笑。
他漠视我也就罢了,还公然在学校的诗社写诗讽刺我,公主病,喜欢被人众星捧月般地吹捧,表面上笑意盈盈实则无视所有人的关心和讨好。还说什么,我这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脑残女,以为自己是杨玉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其实比一代尿布还要蠢······之类云云,气得我爆肝,于此,我风风火火地就冲到他楼下大吼大叫,完全不顾及南北两楼“蹭蹭蹭”冒出几千双眼睛凝视着历史性的一幕。
“杜慕容,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哗!”我才刚启了开场白,苦思冥想了半日要引据经典骂他个欢畅淋漓让人叹为观止的话还为脱口,就被他的从身后抽出来的一盆冷水泼得透心凉,我倒抽了好几口气,眼睛红红地看着他,愣是哑口无言。彼时,他痞痞地一笑,挑起高傲得不容忽视的眉梢,“怎么样,你的火该熄了吧?”
然后,他紧绷着脸瞪着我,气场是绝对的庞大,看得连我这种自小在各种心怀鬼胎的目光中保持平静,境界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的人竟然不敢正视他的锋芒!
他寸寸逼近,我步步后退,最终没脸没皮地靠在了宿舍楼梯口的栏杆上,以至于曾经在J大获得最佳答辩手的人,磕磕巴巴一句:“你,你······你要干什么?”
他不语,挤出一丝一贯的讽笑,然后在我的错愕和震惊中,把唇瓣紧紧地压在我的唇上。
就是这样,穆棱白的初吻被暴力地夺走。空了二十多年的心,忽然有了人强取豪夺地霸占。
之后的是是非非,错错对对,不过是越陷越深而已。曾经我以为,我穆棱白骄傲倔强如骏马,矜持高傲如白鹤,从来不会有人也不会有资格闯入我的世界,驾驭我的心。然而,他,杜慕容却做到了。是的,我甚至还小女人地设想好以后重重,他是夫来我是妻,两人恩恩爱爱,双双把家还。
然而,我太傻。以为,他能在千万人中寻觅到我是他之幸,却不知,我只是他千万人中一回眸一伸手而已。如过爱,为何要背叛?如果不爱,又为何曾经那么执着去追逐?就因为穆棱白这三个字,这个迎来掌声鲜花无数的虚名,所以他为博得世人的赞许,费尽心机,玩弄我于鼓掌间?
那一刻,当我看见口口声声说爱我的杜慕容和赵依暖在旧校故址的残垣上迎着风细细亲吻时,我的心真的如那片墙壁一样,轰然坍塌,变成一片废墟。
我以为我可以平静地走掉,从他的世界里从容抽身,可是,事实难如人愿,实在不巧,之后我又演绎了坠入荷花池的那幕煽情戏码。
现在的穆棱白是否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抑或已经长辞于世?
一夜醒醒睡睡,睡睡醒醒,翻来覆去多次,终于熬到天亮。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喝了口凉茶,虽是苦涩难咽,但脑袋瞬间清醒许多。想着远在几百年后的父母,他们曾把世间无双的恩宠给予我,我握了握拳,在心中默念,绝不再辜负他们的期望。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要用力得活下去。告别曾经树大招风让人又爱又恨的穆棱白,做一个平平凡凡讨人欢心的纳兰·晞薇。
既然上苍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么即使不是凤凰,我也要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