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と青の真実》琉璃蓝泽

2、时间枝0

　　天空是裹尸布的惨白，风四处嗅探着，见一无所有，便呼啸着过去了。
　　一无所有。
　　死寂。

　　他大摇大摆地推开门，翻找着食物，霉味铺天盖地而来，脚边蜿蜒开浑浊的黄水，眼珠从眶里掉出来，手上浮起了肿泡，白胖蛆虫裹在里面蠢蠢而动，散发出黏腻恶臭。
　　切——
　　皱眉打开食柜，几滩呕吐的褐黑，蠕蠕而动，他猛地关上。后退几步，似乎踩到了什么，听到爆裂的声音，腐尸的臭气瞬时就炸开来。
　　用比飞舞而起的腐虫更快的速度逃出去，狠狠地把黑暗和疫病死亡的那道门关上，发出悚然一声，门上残破黄铜风铃的声音琳琅地在耳边作响。

　　阳光炎热得叫人焦躁，心底干渴，裂出森森血肉的暗红伤口。青石板的大街上只有炽烈的风，流淌地狱的硫磺火，末日的恶臭。
　　焦躁，虚空的焦躁在心底升起，溺水般的窒息感。

　　他又傲慢又惶惑地环顾四周，四周黑洞洞的门窗里憧憧的眼睛明灭地窥探，幻音的私语回荡，既痛苦又怨恨，嘲笑着尚存活于世的他。尸骨惨白地像石头，暴晒在阳光下，血肉腐化成尘埃。

　　尘归尘，土归土。他莫名地想起自己在教堂里听到的一句话，那时他伏在座下，打算伺机偷去供在神前的食物，沉沉的香气熏地他发晕，缭绕似烟。本堂神甫的话催眠音般昏昏欲睡，黯淡迷离的七彩琉璃光中他只觉得寒冷，人们没有生气地木偶样坐着。
　　此时世界梦境一样残酷荒诞。

　　身后传来怒骂声，他回过头去，那个举着擀面杖的老板在他面前化为灰烬。
　　前方是热热闹闹的集市，胡萝卜青菜芹菜蘑菇西红柿一摞摞地堆起来丰盛地像宝藏，色泽诱人，香气飘荡而来，人们忙碌如蚂蚁地穿梭其间。
　　他走上前去，那些生命的景象也转瞬腐朽，只剩下空荡荡的木架。
　　远方又传来银铃似的欢笑。

　　那些平素全不在意全不关心，与己无关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于是只留下骇人的空洞。

　　转瞬便荒芜如同旷野，发声处无人响应。
　　名字被黑暗所遮蔽。

　　到了被黑夜笼罩的时候，那些魑魅魍魉就生发出来，诱惑着他。
　　一线鬼火，照亮幽冥凄凄惶惶的不归路。

　　千军万马，走在最前面的骑士披着黑衣，镰刀像新月一样锋利，发黑的目光里燃着幽蓝两簇鬼火，青白骷髅又狰狞又美丽。
　　美丽的，丑陋的，憎恨的，喜爱的，善良的，凶恶的，有用的，无用的，圣洁的，肮脏的，高贵的，低贱的，都要死去。
　　壮绝的森厉，俯视着他。

　　他喑哑地笑，像野兽一样地笑。
　　没错，只有我活下来了。
　　所以——
　　现在我就是这里的王。

　　死亡如此庞大，憎恨像利刺一样深埋在心中。
　　为什么？
　　自然是它夺走一切。他疯狂地想，是的，它把一切都带走了，为什么不怨恨它，残酷地犹如恶魔，紧握在手里的都化流沙。
　　他疯狂地执着地这样想，如果我遇见死神，一定要狠狠扁他。
　　大约不这样想，再无其他凶手可抓住，可用以控诉他目前的悲惨。
　　太虚空了，这骇人的空洞一无所有，总要抓住些什么，才不至于沉溺在这个逼人发疯的死城里。
　　于是他说，我憎恨死亡。
　　他在这空城里最后看到的东西。

　　他执着地抱着这个信念，仿佛不这样就会失去生存的意义。
　　他在心中描画着死亡的形象，像用树枝在沙地上作画。由于死亡如此虚幻，所以他先把它具现化为一个活生生的形象，以便有个对象可以倾泻他的情感，先设想这头怪兽贪婪地夺走了所有人，好像把公主掠走的火龙。又像蹲踞在极恶之地的魔鬼，以杀人为取乐，人们在滴落污血的利爪悲惨嚎叫，于是他心中燃起了憎恨的原动力；他绘出支架，夺取生命的死亡由死人骨堆叠而成，形象取自教堂里的版绘，面孔是腐肉，流淌下浑浊黄水，眼睛灼灼鬼火烫伤了一切，随时露出饥渴的模样，永不满足，他把商人的贪婪无耻安上去，于是他发自心底地厌恶；又设想他傲慢，自以为是地从高空嘲笑着他，自视为神明的高贵，将生命玩弄，随意将其视作草芥一般地践踏，于是愤怒的火焰立刻充满了心胸。
　　他完成了那幅画，确实，再没比那更丑陋可憎的怪物了。

　　有多少憎恨因恐惧而来，仿佛用憎恨蒙蔽双眼，就可以掩盖无力残酷的事实，把责任推出去。
　　灰暗死亡静默无声，无动于衷，漠然地看着他，漠然地看着挣扎在人世间所有的人和事，贪嗔痴怒，爱恨情仇。极庞大，极渺小，笼罩世界，又握在掌心。

　　他止不住地颤抖。
　　心灵空虚，黑洞洞填不满。死亡的怪兽并没有从幻想中走出，遍体朱红，烙着亵渎的印，来到他面前，嘲笑他，或者冷酷，或者傲慢。
　　什么都没有。
　　只有庞大得能吞噬一切的虚空寂静。

　　我要活下去。
　　死亡仿佛在身后步步紧逼，蛆虫从心底蠢蠢生发出来。

　　于是他开始以劫掠杀人为生。
　　杀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他们看他可怜，俯身来同情他。
　　他利用这种心情得心应手。
　　亲眼看见他们被扼杀在自己手中，判决生命是否该活下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他自觉从死神手中篡夺过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将死亡视作敌人地敌视，一边却又借它的名杀戮，甚至自诩为死神的使者。
　　憎恨它，又着迷于那种庞大力量和权力，握在手里冰冷得发烫。
　　厌弃它，又攥紧它。
　　他说，我憎恨死亡。
　　所以他对别人杀戮以拯救自己。
　　看生命好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脚下，他轻看自己和所有人。
　　又说，
　　在死亡面前和眼中，生命好像垃圾一样，不值一提。

　　既憎恶死亡，又轻视生命。

　　隔离的空城就是他独自的幻想王国，世界荒芜。
　　无论有什么前来，不是他将对方带走，那么就是对方带走他。

　　教皇赛奇在寻找双子神踪迹的过程中听闻有强盗自称死神使者的消息。
　　于是他踏上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