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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风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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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情之后,他揽我阖目而卧。我一直寐眠着,却不睁眼。五更天,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刻意不来惊扰我。感觉那拇指温柔地划过我的眉鬓,轻柔地一吻落在眉心。我仍是阖着眼,直到他走出卧室,轻轻掩了门。
我一睁眼,便瞧见枕畔的白玉雕螭龙佩。紧紧地将其握在掌心,温润升温。
他走了。只是这一次不同,我想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自那以后,这庄子里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萧索宁静。胤禛偶尔会派人捎来书信问安。我们间的书信往来,并不频繁。他的顾虑周全,我心中明白。虽有相思,却只能深埋于心。只是雨苓这丫头,是何等的聪明,早就看出端倪,更是旁计策敲地暗示我该为今后打算。今后么?我确实未曾想过。继续在这里如同被金屋藏娇?抑或嫁进他的王府,在那高墙深院里同他的一群妻妾争宠?我想若我真是出生在这个时代,或者会如此安于天命。
只可惜,我,不是。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康熙五十一年,皇太子再度被废,二度被废前一次惊天动地的震撼,仿佛一切都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京城上空的阴霾却未能消散,反而越聚越浓。
一入夜,却有轻微的敲门声将我惊醒。我下了床,胡乱地扯过外袍披上。这个时辰,大家都已睡下,究竟是谁?
门外是打理庭院的农夫妻子。她凌乱地披着外袍,显然也是刚慌乱起身。
“大婶,这么晚,有何事?”
“小姐,京城里来了位爷,这会刚到庄里,人在前厅等着您呢。”
她是说,京城……我怔了半刻才听清楚。如梦初醒,顾不得穿戴梳洗,便飞奔着出去。他答应我,今年的生辰定会如期陪我一起渡过,却没有想到竟会提前而来。
这可恶的游廊竟然如此漫长,我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奔到他眼前。甫至前厅的大门前,烛光摇曳,月霜隐隐投射在厅内挺立的背影上,绛丝长袍粲耀生辉。我调了调呼吸,捋了下外袍和松散的鬓发,静静地踏进门去。
眼前的人听到我细微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身子,我俩几乎同时一惊,愣在原地。
他惊得是我,竟如此披散着长发,仅仅著着件单薄的外袍不得仪态地迎客。而我惊得是,他并非梦中牵绕的心念之人。
重新梳洗完毕的我亲自为他沏上一杯清茶,看着其微愣失神的表情,我淡淡地一笑,“十四爷为何会来?”
胤祯瞥了眼跟前的茶杯,侧首远眺,笑得风淡云清,“想来便来了,需要原因么?”
我愣了一下,摆好被壶,笑着坐下,恬淡地道:“是不是落琳妹妹惦念着我,才劳十四爷来看望我这姐姐?”
他歪在椅子上,眼神上下审视着我,沉下脸,不咸不淡地哼笑道:“惦念着你的人可多得去了。”
我莞尔地笑了笑,起身为他续杯,边沏边道:“那是当然啦。我如此人见人爱,怎能叫人不挂念呢?”
他听了,绽开笑容,一扫阴沉,眼光灼灼,朗朗地说道:“看看,这鬼灵精怪的样子,果然是一点未变……不过刚才见你的模样,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他的话语里兴味十足。
我心上一凛,手间一颤,险将杯水的茶水溅出。“小心!”胤祯伸手覆住我的纤手。
“哦,没事。”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浅笑着道:“我向来如此,现在又不在紫禁城,何须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呢?”
他收回掌间的失落,举杯轻轻地吹去浮叶,呷了一口,“这话倒也有理。”
杯中那细针似的茶叶在缓缓地摇曳、舒展,那片片绿芽,姿态万千。喝一口茶,再注入些许水,茶叶在杯中浮了又沉,沉了又浮……仿若我们彼此的人生。屋里一下静默了下来,我抬头望向窗外的淡淡的树影,月光透过缝隙倾泻下来,成为一缕缕的光,本是静谧的夜,但在我眼里却似有这风雨欲来的阴霾。隐隐地我觉得胤祯的到来,这庄子里似乎不会再有往日的宁静了……
清月浸凉空。
我辗转难眠,索性披上衣服,出屋看那星夜云卷。水月如华,天边一碧如洗,满眼的银霜泻地。
花廊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循声瞥了一眼,仰头注视着月光。他静静地来到我的旁边。
“这么晚,还不睡?”
我浅浅而笑,“睡不着。离天明还有好几个时辰,十四爷为何不去厢房小歇一下,明日一早不还要赶去四川么?”
“我和你也一样,睡不着。”除了胤祥,大概只有胤祯最乐于与我抬杠。月光投在侧脸上,我看着他俊朗坚毅的侧脸,却突兀地响起另一张脸,心里针扎一样疼。他们毕竟是嫡亲的兄弟,一样的眉目清朗,一样的风流俊雅,胤祯的嘴角微扯,却多了几分温润,不似胤禛那般冰冷。
“你想什么?” 十四笑问,揣测着我的神情。
我低垂下眼,一笑中带着一丝惆怅,“得月者为高洁,我叹,得月者为情伤。”
胤祯一怔,眉尖轻蹙,眼光灼灼而深情,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我额前散落的发丝。我醒觉地一退,肃声喝道:“十四爷!”
他兀兀的看着我,夜色下的黑瞳深若幽谷,“靖晖,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我沉下面色,轻叹道:“十四爷,请听我一劝,人生无常,对爱,对事不可太执著。你我都该活在当下,珍惜眼前……”淡淡地述完,平静地转身,“不早了,我先去歇着了。”
抛下那落寂的身影,我渐行渐远,只觉得额头阵阵突兀地疼痛,停歇下脚步,捶了捶发胀的额头,不经意间,眼角有个影子一闪。
难道是贼,我吓得骤然一跳,出声喝叱道:“谁?”
黑衣人没回答我的话,露在面罩外的眸子森冷地望向我,随即一辟亮晃晃的寒光向我迎面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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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爷……”
“如何了?”
“奴才无能,一个捕获的时候咬舌自尽了,另两个受了重伤,趁乱逃跑。”
“自尽!”胤祯蓦地轻扣下手中的茶盖,“这么说,还是‘死士’?”
“爷,另两个受了重伤,显是跑不远的,奴才请示是否要带人去追?”
“穷寇莫追,不必了。”
“是。”随从的脚步声向着门外而来。
“等等!”
“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之事,对谁都不可提及半字,尤其是三个刺客的来历不得再去追究。”
“奴才明白!”
门打开的一瞬,胤祯发现了伫立在门外的我.
他背过身子,端起几上的茶杯,冷静地问道:“怎么不去好好休息?”
我进了屋,淡淡道:“我并没大碍,不需要休息。”
“那也好,”胤祯转过了,看了我一眼,道:“那就去收拾一下东西,尽早启程。”
我登然一惊,“去哪?”
胤祯不顾我的讶然,肃敛着声音,道,“回京城。我会遣派手下沿路护送你。”
我微微调转了身子,答得干脆,“不,我哪里都不去。”
胤祯闻言,兀地阴沉下面容,朝我低吼:“这由不得你。今日的事情,你自己都瞧见了。我说过只要是你的事,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我何尝不知道此刻堪忧的处境,今日若非他及时赶到,恐怕我早已命丧刀下。而刺客的身份,他大概揣测出了几分,只是我所猜想的背后的漩涡恐怕更是汹涌得可怕。
“十四爷,您不要忘记,我是奉旨在这里避痘养病的,没有圣旨,我哪里都不回去。更何况,刺客皆已伏法而逃,量他们也不敢再来,有何可怕的?”
胤祯上前一步,磔磔冷笑,“好,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要那道圣旨,是么?好,我就去求。”
我凝然不动,冲着他高声喝道:“胤祯,别逼我。”胤祯顿了顿,神色恍然,瞥我一眼,垂下眸光,不再与我争执,长叹一声,“靖晖!你要我拿你如何?”
我侧眸看他,脸上慢慢露出笑靥,“我会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待我如昔,一生都会护我,所以你也会尊重我,对么?”
胤祯点头,“那好。竟然你心里早有定断,那我便等着。”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却如遭针刺,憋闷住了我的胸口。
胤祯被耽搁了一天,终于起了程赴川。只是他走以后,庄子的外似多了好些陌生的人终日四处转悠。打听下来,方知是十四临走前吩咐了此地的知府要严加保卫这庄院的安全,这才多了如此之多的“便衣”。
我哭笑不得。好在日子长了,依旧没有风吹草动。我婉转地知会了知府,他深知我的身份,不敢怠慢得罪,才把人全给撤了。
入了深秋,百花凋零,余空枝悠悠。“相逢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李商隐的诗述说出分别的愁丝。而深秋的真谛更为相思。我感染了风寒,总是咳喘不止。吃了大夫开了药,却也不见好转。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心却忐忑焦虑起来。刺客的事情只是阴云漩涡的开端,我知道更可怕的真相还在等着我。
意兴阑珊日子总是很难打发,由于夜里总是咳得难以入眠,得了下午的空,觉得有些倦意,便倚回睡榻,本来只是小寐片刻,不想竟睡了过去。睡梦中混混沌沌,眼前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胤禛,胤祥,胤祯,一张张脸若隐若现。朦胧间,有人帮我盖好了被襟,熟悉的男子气息淡淡笼罩下来。
我疑心这是梦,微微一动,却不愿睁开眼。
直到感觉那手指抚过我的鬓发,温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靖晖,是我……”我蓦地睁眼,眼前,那张冷峻的脸,幽深的眸子,真真切切地凝望住我。一滴晶莹兀兀地从我眼角滑落……